第7章 不许今生,愿来世

清泉边,龙在游。

鳞片泛着青铜般的光泽,脊背浮现出细密的龙纹。两根短须微微颤动,像是要化作真正的龙须。

它游动时不再像普通泥鳅那样扭动,而是如游龙般蜿蜒,在水里划出一道道青色的光痕。

公孙离似有些失望,蹲在泉边挠着头。

“怎么还跟泥鳅似得,龙不应该飞起来么?”

“潜龙在渊,不是腾飞的时候。”沈砚伸手拨弄水面。

“它会顺着地下水脉,游入江河,最终抵达大海。等到真正化龙的那一日,不会有人再记得它最初的模样。”

泥鳅似乎听懂了沈砚的话,轻轻摆了摆尾,钻入泉底暗流,消失不见。

沈砚摊开手,水渍化作气雾,带着淡淡青芒,在掌心盘旋如龙。

时代被掀开一角,携衍化四灵之功,他也得到了跨越时代的力量。

不过现在还没真正得到,还差最后一个闭环。

沈砚转头看向阿沅。“青龙因你蜕变,你可许下愿望。”

阿沅手中多出条青巾,如潭水般流波荡漾。

“许愿?”阿沅有些茫然,“许什么?”

“什么都行啊。”公孙离急了。

“你可选择祛除伤疤,重得往日容颜。可要许多钱财,开个更大的客栈。可要至高武学,逍遥于江湖……人间广大,总有你想要的东西……”

阿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粗糙,掌心有茧。摸了摸脸,疤痕交错。

“我没什么想要。”

她沉默了很久,最终摇头。

“就算祛了疤,得了富贵,又能如何?我见过的世道,从来不是靠一张脸、一身锦衣就能改变的。受过的伤,尝过的痛,都是真实的……”

“那就跟我一样,追随公子。”公孙离偷看了沈砚一眼,贴近阿沅的耳朵,“阿沅姐姐,仙缘难得,错过这一次,可能再无机会。”

阿沅抬起头,看了眼沈砚,还是摇头:“公子高洁,我没这个资格。一定要许愿,那就许给来生吧。”

“来生?”公孙离皱眉。

“我希望来生再无苦难,见不到争斗和鲜血。开个平平安安的小客栈,看往来之人的笑脸。”阿沅眼中带着向往。

“到时候,若能再遇公子,奉一杯茶,做几餐饭,就很好了。”

沈砚微微点头。

“今世之约,来世可践。”

青巾在阿沅手中微微发光,像是承载了某种天道誓言。

随后青巾飘起,一个透明光影从阿沅的身体里飘出,围着水泉转了几圈,对沈砚深深施礼,消散遁入空气之中。

阿沅身体失去了气息,软软地倒了下去。在水流的冲刷下,化作一块白玉般的石头。就像一位女子安睡,溪水就是她的锦被。

沈砚接住青巾,顺手扎在头上。

大衍天机罗盘霞光流转,青龙图腾睁目长吟。瞳内流波游转,似有龙影徘徊。

在识海方青龙方位,另辟出一方小天地。

穹顶星光隐显,青龙七宿高悬。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化作大海在星光之下波涛澎湃。

青龙之力。

于物,于武学,于自然,皆可衍化仙术。

这是真正的仙灵之力,不再是瞅一眼便能贯通的杂学。

需机缘到了,才能真正化为己用。

“公子,我错了么?”公孙离呆呆看着阿沅化作的玉石,怎样都想不明白,“我这一生,争的就是今世。阿沅姐姐却放弃眼前的机会,只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她困于今世,你争于今世。”沈砚道,“你二人没有对错,只是选了不同的路。”

“多谢公子开释。”公孙离眼神坚定。

沈砚点头:“既然选了,就继续跟着我吧。”

“是。”公孙离眼中闪过喜悦,“公子接下来去哪?”

“南楚。”

沉寂许久的指针,再一次发出颤动。

指向了南方,朱雀的方位。

主仆二人远去,留下客栈的残垣断壁,以及——

一眼清泉,一块玉石,一个来世的约定。

……

南楚。

金銮殿。

建炎帝斜倚在龙椅上,目光时不时瞟向殿外。

那里,几名内侍正捧着金丝笼,笼中一只斗鸡翎羽怒张。

“青龙之象?乙木逢春?”建炎帝嗤笑一声,打断了钦天监监正的奏报。

“既是祥瑞,何必兴师动众开朝议事?朕的‘金翅将军’今日还要对阵康王叔的‘铁爪王’,耽搁不得。”“

殿中文武百官神色各异。

“陛下圣明。”内阁首辅徐阶微微躬身,苍老的脸上堆满笑意。

“天降祥瑞,正是我大楚国运昌隆之兆。江对岸的天顺王朝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两相比较,更是彰显陛下圣德。”

“徐阁老此言差矣。”

一道沉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大将军岳擎苍立于武将之首,玄铁甲胄泛着寒光。

他目光如刀,扫过文官集团:“祥瑞不假,但天下同现,便非我南楚独享。若天顺借机壮大水军,大江天险......”

“岳将军多虑了。”兵部尚书冷笑打断,“天顺三面受敌,西蜀、代朔皆非善类,哪有余力南下?至于水军——”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岳擎苍,“莫非大将军觉得,我南楚水师羸弱,不堪一战?”

文官们交换着眼色。

岳擎苍牢牢掌控水军,经营的风雨不透。内阁与兵部插不进手,此番顺势发难。

“江湖也有异动。”岳擎苍无视挑衅,声音愈发冷硬,“血衣盟活动日益频繁,臣发现他们……”

“你敢提血衣盟?!”建炎帝打断岳擎苍,冠冕珠帘哗啦作响,“血衣盟杀王叔独子,朕早就下旨剿灭。可四年过去,竟然还在作乱!”

“陛下,臣已经扫了几个血衣盟的分舵。但他们来历神秘,难以根除。臣以为……”

“今日就到这,散朝。”建炎帝甩袖欲走,却又回头瞪向岳擎苍。

“大将军既这般忧国忧民,还有闲暇关心江湖。不如去查查江州漕帮,朕可听说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朝臣们一阵哄笑,岳擎苍面色尴尬。

漕帮是朝廷扶持的帮派,利益联系十分紧密,没人会担心造反。

关键是,岳擎苍的儿子岳文举,和漕帮的那位女帮主走得很近。坊间流言不断,甚至传言连孩子都有了。

“退朝!”

宦官尖利的嗓音中,皇帝已大步离去。

文官们谈笑着走出金殿,唯有岳擎苍阴影笼罩半身。

“或许真是多愁自扰,但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家族的诅咒,似乎是提前了……”

岳擎苍按住丹田,一股炙热如风旋转动。

南楚岳氏有个秘密,丹田自带炙热之气。一位先辈以此创出火鳞剑法,成就了声名赫赫的剑道世家。

但同时,也是诅咒。

那股热气会日益加强,直至蜕变成火毒。一般的家族成员,三十岁不到便会焚身而死。唯有修习火鳞剑法,才能压制热气延缓寿命。

岳擎苍已经修到极限,成为江湖绝顶的宗师,可以撑过一个甲子。

自从天降异象后,火毒渐渐似有失控。就在昨日,竟灼烧到他看到幻象。

岳擎苍现在四十有五,却感觉自己过不了知命之年。

“异象频出,传言不断。是祥瑞?还是乱兆?”

望向宫墙外的天空,岳擎苍眼中忧虑重重。

偏安一隅的南楚,就像暴风雨前的画舫,浑不知危险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