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属于你的春日影

“到底为什么要退出呢?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吧?”眼看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爽世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要学习剑道。”祥子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这对我来说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很重要,有关……家人的期待。”

她不想对自己的朋友们说谎,能说的都会交代,只是刻意隐去了更真实的答案。

“剑道,是那种拿着竹刀噼噼啪啪的那个?”立希觉得这个爱好真的很神奇,倒不是她对剑道有什么意见,但祥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好斗的运动系。

“是一项很花时间的运动,所以我没什么时间来CryChic了,只能选择退出。”祥子说。

“家人希望你去学剑道吗?确实是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一定要拿乐队的时间来交换吧?我们都不希望看到你离开。”

爽世环视每一个人,就算是态度一直很强硬的立希也口是心非地选择了沉默,她本来想高声说些什么盛气凌人的话,但看到高松灯那样柔弱期盼的目光,只好把没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若叶睦没有搭话,只是垂头抱着吉他,像个局外人。

“如果是暂时没有办法来,我们可以等你,去和家里人交涉一下怎么样?”爽世给出了自己的办法。

“没有那个必要,是我想要去学剑道,而不是他们逼我去,时间就那么多,在这两者之间我只能选一个。”祥子遗憾地说,“乐队也没必要一定是我吧?只是键盘手而已,月之森里有很多人都会钢琴,你们可以再找一个人来。”

“……没有小祥的CryChic……就不是CryChic了。”高松灯轻声说。

祥子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开了,高松灯的声音那么轻,可心意却像是直接竖起了一门意大利炮,对准她轰然开火,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绝对领域,就这样被一句话给攻破了。

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们啊,本就觉得对不起她们,再三被温柔以待的挽留,只会叫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讨厌的人。

沉默很久,祥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视你们的回答,也许我收回前言,希望你们不要对我说谎。”

“这又是什么大小姐的任性游戏?你的决定和你说出来的话一样都是随时可以吃下去的?”立希一听她这么荒唐的要求就蹭蹭冒火。

“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回答的。”祥子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立希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带着一触即发的怒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对这种人示弱啊?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听听小祥怎么说好不好?”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气氛又要崩溃,爽世又赶紧出来打圆场,既然祥子说立希可以不参与进来,爽世就索性坐在立希前面,挡住了她和祥子之间的视线,免得那滋滋冒烟的引线真的烧到尽头炸开。

“爽世,睦,灯。”祥子挨个点名,严肃的像是体育老师,“你们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譬如看见妖魔作祟之类的,或是碰上生活中不能解释的超自然事件?”

三个人面面相觑,爽世有些惊讶的样子,高松灯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若叶睦神色哀伤。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爽世笑了笑,这确实是个看起来和眼下无关的问题。

“对我来说,这就是很重要的问题。”祥子腰背挺的笔直,那是非常正式的跪坐礼,她用这种姿势表明自己是认真的。

爽世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拇指毫无自觉地摩挲着,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有些难以回答,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超能力,可是祥子说这事关她到底要不要退队的问题,不希望有人撒谎……也许她知道点什么?

“好吧,我说,我有超能力。”爽世还是承认了。

比起解释,还是给大家看比较直接,她打了个响指,空无一人的架子鼓蓦地响起,练习室里回荡着清脆的音。

爽世接着有节奏地拍手,大鼓小鼓跟着她的节奏闷响,某种看不见的力量降临在鼓面上,合着她的音律咚咚咚。

这一幕是如此的诡异,就好像鼓架前坐着一个听从她驱使的鬼魂。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吗?”祥子继续问。

“是从我们开始组乐队不久那会儿发现的,除了这个我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爽世微笑着,“这是什么不好的预兆吗?你好像一直很紧张的样子。”

“一会儿再一起说。”祥子又看向高松灯。

对上眼神的瞬间,高松灯浑身仿佛触电般一抖,她是个不擅长撒谎的人,当祥子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联想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不对劲了。

从很小的时候高松灯就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东西,大家开怀大笑的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开心,她感兴趣的虫子石头羽毛之类的小物件,在别人眼里就是意义不明的怪胎。

那会儿正是奥特曼流行的时候,班上无论男生女生都爱看,老师也在给大家放,但是高松灯不喜欢。

这部在日本家喻户晓的特摄片,对高松灯来说就是一部恐怖片,这部片子一再告诉她世界的真理,怪兽必然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仿佛命运。

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必然有什么征兆,她不知道那是好是坏,也就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人求救。

“小怪兽也有小怪兽的好朋友。”祥子忽然说,“孤独的小怪兽们害怕得靠在一起,如果正义的奥特曼要来杀死她,那我就帮你把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高松灯的眼睛慢慢睁大,她抬起头,看见祥子微明的黄金瞳。

那本该是冷厉而高贵的东西,就像梦中那头从云破中降世的巨龙,可祥子的那一双黄金瞳里荡漾着温暖,轻柔似水,柔软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一下。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呢?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她的朋友,即便她真的是一头怪兽,她也会张开双臂告诉她,我是你的怪兽朋友,想要和你一起成为人类。

正是有了那句话,她才能写出春日影,那首属于CryChic的歌,唱出只属于自己的孤独。

“我最近一直在做噩梦。”高松灯低着头,轻声说。

“什么样的噩梦?”

“一头……龙,总是在云间看着我,只有头出现,他的身体隐没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能看到模糊的巨大阴影。”

祥子微微皱眉,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血统觉醒的征兆,这和她当时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也许每个人的血统被激活的时候都不同?

如果当初能和风间琉璃聊的再多一些就好了,她对龙族的知识了解的还是太少。

“那小睦你呢?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异常的东西?”祥子又看向若叶睦。

若叶睦摇了摇头,浅绿色的长发像是丝绸般包裹着她,随着身体轻轻摇曳。

“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祥子不相信,也绝对不会认错。

虽然只是出现了一瞬间,那种明亮的黄金瞳不是若叶睦原本应该有的东西,唯有血统激活精神集中,才会呈现出那么妖冶灿烂的颜色。

祥子不清楚若叶睦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她们是青梅竹马,本该无话不谈。

也许应该私底下找她谈一谈?

“我收回之前说要退出乐队的话。”了解完情况,祥子又一次下定决心。

大家的情况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只是血统觉醒的一些征兆而已,她们的半只脚都还没踏进龙族的世界,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

纯真的笑容,美好的时光,只属于自己的歌,CryChic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死侍还是奥丁,亦或者任何有龙血的玩意,想要对CryChic的人做些什么,她都会把他们杀死在来时的路上!

灼热的龙血在身体里沸腾,祥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唯有如此才能避免灼目的黄金瞳点亮。

“但是我这阵子还是会暂时离开CryChic,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办好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们觉得四个人练习有困难,可以找一位新成员来陪伴,我不会介意的。”

“这种方式和幽灵成员有什么区别?说来说去还是要离开不对吗?”立希冷冷地说。

“随你怎么说。”

祥子已经习惯了立希的压力,既然选择想要让她们平稳地生活下去,那就只有自己承担罪过,不被理解这种事,只能算是她的咎由自取,如果这样能让大家远离那个可怕的世界,那真是太值得了。

“爽世以后不要随便乱用你的超能力,大家也不要随便搭车跑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出行的时候最好要坐电车,跟着人群行动,来练习室要说自己什么时候会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从今天来之后一直都很奇怪,祥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爽世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她觉得祥子说话的口气好像在交代遗言。

祥子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什么,至少看在我们曾经一起玩乐队的份上,记住我的这些话,要保证能做到。如果遇到了什么别的超自然现象,请一定要跟我说。”

她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长长的双马尾几乎要触及地面。

“拜托了!”

这个举动令所有人意外,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祥子这次过来变了很多,她不再爱笑,总是那么严肃,说些大家让人不快的,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但谁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东西,似乎某种沉重的责任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她背负着沉重的大山往前走,就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也只会咬咬牙继续往前爬。

立希以前其实对祥子不太感冒,尤其在见识到她的作曲能力后更加自卑。

然而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丰川祥子离自己很遥远,不是才能啊之类的东西,是她一辈子都赶不上的那种。

原来真正的大小姐就是这样的人么?无论何时都那么骄傲,仿佛生来就是太阳,愿意把自己温暖的光毫无吝啬地施舍给每一个人以幸福。

没有人能回答祥子的恳求,就算是擅长缓和空气的爽世也不行,她隐隐有种感觉,祥子背负的东西,已经超出了她能承担起的份量。

“小祥……你幸福吗?”

打破沉默的,是高松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祥子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她看着高松灯,高松灯也看着她,两个人久久地对视,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又有太多的话说不出来。

她的时间已经定格在那辆雨夜的迈巴赫上,音响里放着爱尔兰的民歌,自那以后所有最爱她的人都告别了这个世界,只留下她独自彷徨。

何必要把你的苦拿出来给别人看呢?有些苦自己一个人吃就好了,值得分享的,永远都该是大家都能高兴的事情,已经失去过太多的祥子再也不想尝到那样孤独的滋味了。

然而她的倔强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爽世走上前来,轻轻摘下她凌乱鬓发捋直,这无言的温柔摧枯拉朽,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湖中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

“只要你们幸福,那就是我的幸福了。”

在爽世担心的目光中,在睦低垂的眼帘中,在立希无言的注视中,祥子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她走的摇摇晃晃,像个发条将要用尽的人偶。

“我一定会记着你的话!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做给你看!CryChic,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祥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再度启程,纤长的发丝起落,门在她的身后轻轻合拢。

耳边好像有人在唱歌,是啊,在这间练习室里,在LiveHouse的舞台上,有人把自己想说的话都写在歌里唱给你听。

照らされた世界咲き誇る大切な人,

あたたかさを知った春は,

僕のため君のための涙を流すよ……

从此以后,我将手握刀剑,衣衬黄金,为你们的幸福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