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战友

夜很深了,丰川家宅灯火渐熄。

“你睡着了么?”祥子看着天花板,轻声问。

“还没有,不是很困。”枕边的人也看着天花板,被子盖到肩头,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被子里面,“下午睡的太多了。”

“你那不叫睡,叫晕厥过去了好不好。”祥子侧过身来,正对上若叶睦明亮的眼睛,“我也睡不着。”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前的纱帘也盖的很严实,只有点点微光透了进来,照在她柔软的额发上。

自今天开始,若叶睦就将留宿在丰川家了,时长未定,但想来会蛮久。

作为客人,按理说她应该住在某间客房里,宅邸里很大也很空,有的是多余的房间,若叶睦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祥子硬要让她和自己一起睡。

这对大多数女生来说都很正常,好闺蜜之间互相留宿的时候,大家都是更喜欢一个被窝。

但是在她们之间不寻常,两个人虽然是一起长大,却从来没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就算是小时候玩累了也是各回各家,第二天再早起见面,这样做还是第一次。

如此睡不着也是理所当然的,太近了,近的人心里慌慌,闭上眼睛就只会听到另一个人匀净轻巧的呼吸声,弄得祥子心里有一点点小紧张。

很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本应该和若叶睦非常熟悉了,这样一搞,简直就像是那种少女漫画里动不动就会有的经典桥段。

什么男女主第一次共处一室啊,什么两个人吵吵闹闹啊,什么一阵折腾脚下一滑啊,男主就撑着胳膊把女主按在身下啊,两个人四目相对秋水萌动,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然后扭开眼神嗫嚅着说对不起啊……

这不太对吧?祥子努力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赶出脑海。

她们是朋友,最要好的朋友,如果看见朋友有了麻烦而傻不拉几的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去做,那算什么朋友呢?有些事情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无所谓代价,哪怕是要与全世界为敌。

她就是这样的人。

“那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若叶睦轻声说。

“你还会讲故事?”祥子很意外,这句话本身听上去就像一个笑话。

“嗯,我会讲一个英雄的故事。”

祥子愣了一下,若叶睦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旋即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从来没打算做什么英雄。”她说。

“那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嗯……我也不知道。”祥子想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找到答案,“我对自己的未来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想过,以前我觉得可以玩一辈子乐队,但后来遇上那样的事情我就明白了,一辈子这种话是没办法轻易说出口的,我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身边的每一个人负责。”

“那为什么还要退出CryChic?”若叶睦眨眨眼,像个好奇宝宝,“那是你组建的乐队。”

“就是因为要认真负责,我才说要退出啊。生命才是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只有先好好活着,才能去做想做的事情,我不希望把大家都卷进来,龙族的世界太危险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种巨大的悲伤和强烈的酸楚充斥着祥子的鼻腔,脑海里浮现出爸爸和妈妈的身影,全不给她半点抗拒和逃避的机会。

这么久了,她还是会按照以前的习惯,早上起来洗漱过后总会想着要去问个早安,走错进双亲的房间。

那里一切都保持着之前的样子,掀开的被子没有折起,桌上的水杯里还有一半,衣帽间的柜子夹住了裙子的一角,浴室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一滴一滴地打在浴缸里,溅起清脆的回声。

好像那两个人只是比她早起了,有事情要做,所以离开的很匆忙,等晚上的时候回来,他们就还会坐在餐桌旁,笑着招呼说今天特意下厨做了祥子爱吃的菜哦!

每每站在那里总会觉得一切都历历在目,心里莫名的又有了希望,想着原来那些都是噩梦啊,直到晚上家里的灯光重新亮起,每个房间都熠熠生辉,但总有一个是永远暗着的。

事到如今也没能好好接受现实,恍恍惚惚,全都来的太快了,一年之内两个人居然先后离开。

这么久了,心里还总是乱糟糟的,得想着别的事情才能免于悲伤,学习剑道不仅仅是自保和复仇,更是一种忘却痛苦的方式。

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原来悲伤是这么讨厌的东西,当你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忘却了,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把你拉回最难过的那天。

若叶睦呆住了,她不知道祥子这是怎么了,她的哭泣来的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声音,但她能感觉到她的悲伤,无形地从她身上冲着她流了过来,像是冰冷的潮水。

她想做点什么,她不愿意只当一个被英雄拯救的公主,可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是个擅长讲话的人,更害怕自己会说错。

祥子双手捂住脸庞,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落泪,才能把那些马上就要跑出来的抽噎给吞回去。

她想自己也太糟糕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在这种时候哭出来了啊?这根本就不该是难过的时候,别管有多苦,自己一个人吃就够了,分享出来只会让大家一起吃苦,在别人的眼前落泪,和大声说求求你来安慰我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我……我只是……”她想要从被子里逃出去,去外面的盥洗室。

能哭的地方只有厕所和爸爸的怀里,她现在只有那里了。

淡淡的香气忽然笼罩住祥子,她才刚刚坐起来,就被人狠狠地抱住了。

那个拥抱一点都不温柔,像是战胜敌军的帝王搂住自己新纳的妃子,纵使百般不愿想要逃走,也只会被死死地搂在怀里。

可那个拥抱又是那样的柔软,软得可以融化到她的身体里面,若叶睦知道祥子不想被看到哭泣的模样,就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去拥抱,绝不抬头看一眼。

“祥……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陪你……一起哭。”若叶睦轻声呢喃。

她一张不悲不喜的脸,即使玩吉他是她最喜欢的事,也很少能够露出一丝笑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人偶,完美无缺但是缺乏生机。

人偶当然是不会悲伤的,所以大家也觉得若叶睦不会悲伤,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还好吗,从来没有人愿意坐下和她分享时间,听她说说自己的话,即使是自己的家人。

可她这个人偶是有心的啊,有心就会痛,就会难过,即使不会说话,亲眼看见妈妈出卖自己的时候,她也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号啕大哭的。

只是她没有,这个世界很大,有诗有歌有鲜花,却偏偏没有哪里是她的归宿。

祥子伸出手,她的手在颤抖,像是被磁石吸过去,她的手贴在若叶睦的背后,压抑了太久的悲伤猛地冲了出来,流下来的泪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落在若叶睦浅绿色的发间。

只有亲身经历过失去,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CryChic曾经是祥子的港湾,帮助她暂时忘记了母亲离去的痛楚,奥丁的袭击又将她再度带入深渊。

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的不幸了,既然已经无法阻止过去,知道大家都是同样的混血种,那就去改变未来。

哪怕这条路满布荆棘,是刀山火海,每走一步都要背负莫大的悲痛,那也无所谓,如果一个人的不幸就能交换大家的幸福,那就让她来成为那个神明好了!

过了很久,拼命压抑着的抽泣被强行咽了下去,连同即将喷薄的悲伤,卧室里又重新归于寂静。

“谢谢你,睦,我现在觉得好多了。”祥子拍了拍若叶睦的后背,她破涕为笑,那沾染了泪痕的笑容本该很狼狈,若叶睦却觉得祥子从来没这么美过。

她伸手轻轻拭去祥子眼角的泪痕,“以后我们应该怎么办呢?CryChic的大家都是混血种。”

“奥丁和死侍迟早会再找上我的,那样的东西我想不到怎么才能对付它们。”祥子的眼神中仿佛跳动着打铁般的火星,“但我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以后,我不会再去CryChic了,我不想把她们也卷进来。”

“那我也退出CryChic好了。”

“不行。”祥子立刻斩钉截铁地掐断她的想法,“五个人的乐队,走了一个键盘手还可以维持下去,可你是主吉他,吉他手也走了,乐队就真的再也没法维持下去了。”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若叶睦直视祥子的眼睛。

她的眼神从未如此坚定过,她总是不懂得反抗,表达自己的内心,所以才会被忽视。而这一次,她选择自己主动站出来。

“你说过的,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不管怎么样都会相信你,不管怎么样都会跟你在一起,我只有你这一个好朋友。要是你因为奥丁死了,那我该怎么办呢?我不要那样的结局,没有祥子的未来不是我想要的未来。”

她紧紧握住祥子的手腕,直到现在,白天爆发十阶刹那的后遗症依然让她虚弱无力,但她还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像是害怕会失去她一般。

“带上我好不好?我想要和你一起,一个人的话总会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多一个人就不一样了,有什么都可以和我说,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她说的越来越快,甚至有些焦躁,眼睛分明是在看着祥子,却又黯淡无光,说完以后就垂了下来,害怕着拒绝。

祥子听见自己的心里有什么地方悄悄融化了,像是溪水,淌过礁石,托着落樱,簌簌地流到很深很深的地方,涟漪一圈圈地散开。

她无声地拉动嘴角,笑了出来,因为她知道若叶睦说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一个从来不懂得表达自己的人忽然愿意拼上自己的一切,她又怎么能倔强地拒绝她的好意呢?

好朋友这三个字,份量真的很重很重的,不是你说我们是好朋友那就是好朋友了,祥子愿意为若叶睦对抗全世界,那若叶睦就愿意为她赌上自己的命。

君若离去,我不独生。

“那……好啊。”祥子举起手掌,“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守护大家的命运共同体,是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的战友。”

若叶睦愣了一下,那双原本还在担忧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也举起手掌,卧室里响起清脆的击掌声。

“我现在在羽丘读书,高中还会继续在羽丘读下去,就不打算回月之森了。”祥子说。

“为什么?月之森的条件要好很多。”

若叶睦不明白,祥子去羽丘是因为她那会儿离开了丰川家,但现在她已经回归,理所当然也应该继续去月之森读书,大小姐就该在那样的氛围里。

“因为灯还在羽丘。”

祥子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她没法忘记那时候高松灯的黄金瞳,那样浓郁璀璨,“比起爽世,我更担心她的情况,如果继续留在羽丘,我就可以离她很近,每天在学校就能关注她,以防万一。所以我想拜托你,学费日常开支之类的我都会帮你出的,你可以留在月之森吗?”

“是希望我还能在爽世身边对不对?”若叶睦听懂了,长崎爽世也是在月之森读书的,她们三个人以前都是同学。

“嗯。”祥子点点头,“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各自保护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总能有个人可以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那就好好睡觉吧,希望你的身体可以早点好起来。”祥子摸了摸若叶睦的头发,她的长发柔软光滑,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祥子忽然有种感觉,她和若叶睦之间与其说是朋友,更像是姐妹之类的,当隔阂消失,她们就重新回到了儿时那样亲密的关系。

若叶睦丝毫没有抗拒,顺从地任凭祥子抚摸,就像一只习惯于被摸脑袋的猫。

她有些累了,就那么闭上眼睛往前一倒,抵着祥子的肩膀睡着了,祥子抱着她倒在枕头上,倦意铺天盖地的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