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临渊撤饵

“姑娘,这家米行关门了。”

小宁敛眉,抬眸看着陈旧的招牌“聚源米行”。

南引枝出了杏林居,顺路去看看嘉禾坊。

途中路过钱明家开的米行,小宁正掀开帘子看到,便给南引枝指了下位置。

“青天白日突然关门,真是蹊跷。”小宁抿嘴。

“走吧,待会儿问问老掌柜,他应该清楚。”南引枝收回目光。

老秦眉头微动,似有话要说,南引枝唤了声姨父。

老秦倾囊告之。

——

回了归燕居,小宁小心替南引枝换药,动作轻柔,生怕弄疼她。

侍女禀报江听雪来过一事。

南引枝听完后,侍女行礼退出正房外。

“小宁,之前咱们下的饵,有鱼咬钩吗?”南引枝右手握了本册子,上面记载着琼都的一些人物。

小宁动作一顿:

“鱼儿很狡猾,连头都不露。”

南引枝叹了口气,目光幽幽:

“把饵撤掉吧,咱们之前的方向只怕错了。”

又道,“明天上午林大管事会来,请雪娘来一坐。”

小宁应下吩咐,待换完药后,余南引枝一人在罗汉床上沉思。

片刻后,才把目光聚焦于书页上,书名为《琼都人物志》。”

另一厢,周端宜带着对李氏的满腔怨气,回了伯府。

大嫂居然装作没听懂她的暗示,还耐心和她说,不应该和他们提及伯府的内务之事。

否则,江郎会对自己不满。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江郎了,江郎对待自己的珍视,她相当清楚。

只因着,她待江郎便是如此。

他们之间不仅是夫妻,更是心有灵犀之人,他们同样喜诗词歌赋,爱焚香点茶。

他们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一对有情之人。

周端宜沐浴完毕,一身中衣,袅袅婷婷坐在妆台前,淡抹香膏。

“什么?伯爷今晚歇在书房,这是为何?”妙言听了前院小厮的传话,一脸茫然。

小厮额角冒汗,躬着身道:

“大概因着伯爷今日醉酒的缘故吧。”

周端宜也听到这话,本蹙着的眉头渐渐舒缓,脸也羞赧起来,似染了层胭脂:

“想来,定是江郎怕熏着我,才不好意思回芙蕖院。

妙香,你去端一碗醒酒汤送去墨玉斋。若这样醉酒睡去,只怕夫君明日要头疼了。”

正好,她身子也酸软得很。

闻言,妙香依着吩咐去做。

妙言却觉不是这回事,要知道墨玉斋还有一位美娇娥。

她惴惴不安,和刘嬷嬷对视一眼。

刘嬷嬷没和她想到一起,她的心思还在府里中馈上,她问周端宜要个章程:

“夫人,您接了中馈,自明日起,府里就要重新立规矩了。而且——账面上目前没银子了。”

“嬷嬷,我不想听这些。”周端宜看了十几个小时的账,对管家一事有些祛魅。

刘嬷嬷耐心哄道:

“如今您是伯府的女主人,和伯爷举案齐眉的是您,和伯爷鹣鲽情深的也是您。

若伯爷瞧见您管家,比那南氏要好。伯爷对您的爱,只会更加长久,还会对您再多几分敬重。”

这话说到周端宜的心坎上,但一想到要向江子义开口要钱,她不免犹豫:

“可——账面没钱,我又不想和江郎谈这些……”

“我的好夫人呀,您俩关起门来,这事儿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刘嬷嬷挤眉弄眼暗示。

周端宜脸熟了,忙别开脸道:

“嬷嬷您别说了。”

顿了顿,又红着脸朝外头吩咐:

“醒酒汤我亲自去送!”

妙言松了口气,感激看一眼刘嬷嬷。若是这事瞒姑娘久了,只怕姑娘要迁怒她们。

如今这时机刚好,恰是伯爷要求姑娘的时候。

——

周端宜提着食盒,畅通无阻到了墨玉斋正房门前。

雕花槅扇虚掩着,漏出暖黄的烛光和砚台里的松烟墨香。

周端宜心中一暖,江郎白日醉得脸红,却还在读书,本就天赋卓绝,又如此勤奋。

想到出嫁前夕,刘嬷嬷开玩笑说的敕头一话,周端宜心头浮上点点蜜意。

正欲抬手叩门,忽听得里头传来素绢擦砚的窸窣声,接着是低柔娇媚的女声:

“爷,依奴看来,您这句诗极好……”

周端宜陡然心生怒火,猛然推开了门,怒气冲冲,一副捉奸的模样。

没听到敲门的声音,门便被人推开,江子义头未抬,下意识呵斥道:

“出去!”

府里下人越发没有规矩了。

一听这话,周端宜胸腔的火忽然就熄了,随之而来的,是几乎要溢出胸腔的委屈。

她不可置信看向江子义,眼神仿佛在控诉江子义是负心人一般。

江子义没听到动静,这时才留意到进来的人是他的新夫人。

他笔一顿,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墨团。

“宜娘,我……”

“给新夫人请安。”

屏儿眼里闪过一丝明晃晃的挑衅,随后垂眸侧首,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依稀可见上面的红痕。

周端宜轻咬贝齿,哽咽道:“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罢。”

说完,她将手中食盒往地上一掷,盒盖掀开,醒酒汤撒了满地。

江子义今天被大舅子和岳丈接连敲打,心里本就不悦,宜娘又一副控诉的神情,心中更为憋屈。

但他还指望能借着岳丈的人脉,叩开礼部和权贵的大门。

这会儿也多了几分耐心。

何况,他确实和宜娘心心相惜。

他急忙追了出去。

大洛朝这时的科举制还未采用糊名之制。

考前投献诗文的“行卷”,和权贵推荐的“通榜”,均是青云直上的捷径。

自先帝去后,留下两位顾命大臣。

为首的便是有国舅之称,出身于关陇势力的叶文远,授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

其次的便是,同样出身于关陇势力的中书令魏秉诚。

两人代表关陇势力的利益,朝廷六七成官员出于此处。

还有一位虽非顾命大臣,却是先帝留给如今皇帝公冶砚礼的宝贵“遗产”——出身青齐士族的公冶瑾,在军中威望颇高。

先帝将其外放为地方都督,由公冶砚礼亲自提拔,授司空、尚书左仆射。

但公冶瑾不喜参与朝廷争斗,上表免除仆射一职。

不过公冶砚礼,还是命他以开府仪同三司的名义,依旧执掌政事。

此时的朝廷设政事堂,凌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之上。

政事堂几乎被叶太尉为首的关陇势力,及其姻亲集团垄断。

江子义叔祖父虽为祭酒,却不依附于关陇势力,影响力极其有限。

而江子义外祖昭宁侯府,属青齐豪族。

但与关陇势力没有姻亲关系。

反而江子义岳丈正是通过姻亲关系,从农户之家一跃成为关陇势力的依附。

至于文安伯府,祖辈军功起家,本属青齐豪族一派,但这几年落魄的厉害。

而朝廷关陇势力逐渐强势,江子义想拿到高位的入场券。

此时便需早做打算。

周端宜掩面奔走,特意放慢脚步,就是为了等江子义去哄她。

谁料江子义却突然停下脚步。

周端宜气恼更甚,心里酸水直往外冒,憋着胃里的酸水,往日的礼法规矩也不顾及了。

回了芙蕖院,就在新房内一通摔打。

把妙香和妙言吓得跟个鹌鹑一样,刘嬷嬷一下也傻眼了。

姑娘往日最重礼法规矩,何曾这样不顾体面?

而那头的江子义实则命人去厨房,先端来一碗醒酒汤,再去找周端宜。

等到了芙蕖院,江子义刚好见到这一幕,瞠目结舌。

只觉宜娘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和过往的温婉贤淑相去甚远。

这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妙香眼尖,大着胆子,唤了声伯爷,才唤回周端宜的些许理智。

此时的周端宜,一见心上人捧着碗醒酒汤,见着自己的这一行迹,当即因大怒大喜大悲晕厥了。

江子义忙把汤碗交给妙香,立马冲上前抱住周端宜。

妙言急忙去请大夫。

大夫把完脉,却带来一个消息:

“恭喜伯爷,夫人这是有喜了,如今已有一个月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