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宫道,云曈踏出明悦殿时,狐裘上的银毛沾满细碎冰晶。
萧砚亭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落雪,低声道:
“贵妃的胭脂盒里,你看到了什么?”
“半盒掺着曼陀罗粉的胭脂。”
云曈回望灯火渐暗的明悦殿,映着漫天飞雪,“还有盒底未干的朱砂印,形状与丞相府徽记别无二致。”
沈断闻言,手按刀柄加快脚步:“王爷,要不要现在...”
“不急。”
萧砚亭鎏金令牌在掌心转出冷光,“太医署才是关键。太医署内既有杨偌的人,那太医院的药材进出记录、毒理典籍,必有文章可做。”
他说着,伸手揽住云曈的腰,带着她往宫门外走去,蟒袍下摆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色足迹。
青黛与紫鹃紧随其后,手中药箱与绣囊相互碰撞,发出细碎声响。
四人穿过层层宫门,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咚作响,惊起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向灰暗的天空。
待行至太医署门前,朱漆大门上的铜钉覆着薄霜,门内飘出的药香混着陈年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曈伸手叩响门环,映着萧砚亭紧绷的下颌。
门扉缓缓开启的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迦南香随风飘出。
踏入太医署,长廊两侧的药柜整齐排列,深褐色的榆木柜面泛着包浆的光泽,铜制的抽屉拉手被岁月磨得发亮。
空气中弥漫着当归、艾草混合的气息,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忽然将她拽回往昔。
记忆中的太医署旧址是座清幽的三进院落,年幼的她总爱踮着脚,看父亲在药碾前捣碎药材。
那时的药柜是老旧的柏木所制,柜门的铜环上缠着防滑的布条,每当父亲拉开抽屉,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某个梅雨时节,她好奇地触碰了一味不知名的草药,手背立刻泛起红疹,父亲抱着她冲向熬药室的焦急模样,至今仍清晰如昨。
“夫人?”
青黛的轻声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云曈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柜面,萧砚亭的目光带着探究落在她脸上。
她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这药香,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偷尝苦药的日子。”
萧砚亭似笑非笑地挑眉,鎏金令牌轻敲药柜:
“看来本王要小心了,说不定哪天夫人会把太医院的毒药材当零嘴。”
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药碾子滚动的声响,伴着若有若无的曼陀罗气息,将这短暂的轻松氛围悄然碾碎。
转角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医院院正领着一众医正匆匆赶来。
院正的银须在寒风中微微颤动,见到萧砚亭与云曈,立刻躬身行礼:
“晏王殿下、晏王妃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他身后的医正们参差不齐地弯腰,有人眼神躲闪,有人则好奇地打量着云曈。
云曈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年轻医正,攥着药锄的手微微发抖,衣角沾着褐色药渍。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院正笑道:
“院正不必多礼,陛下命我前来协理事务,还望各位多多指教。”
“王妃折煞老朽了!”
院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侧身示意,“这边请,老朽已备好协理的文书与库房钥匙。只是这库房年久失修,有些杂乱……”
“无妨。”
云曈迈步向前,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残页,“药材分类可还沿用旧制?我可知从前,毒理药材需单独存。”
院正的脚步突然一顿,银须下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王妃好是聪慧!毒理药材确实是独存放于‘守拙阁’,只是守拙阁多年未用,如今……”
“既是毒理典籍与药材存放之处,再破旧也该看看。”
萧砚亭漫不经心地插话,“本王也想见识见识,太医院藏着多少宝贝。”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场医正们的反应各异。
院正脸上堆满讨好的笑,银须随着颤抖的嘴角微微晃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泛着微光:
“殿下说笑了,太医署哪有什么宝贝,不过是些寻常药材、陈旧典籍……”
他的声音发颤,握着拂尘的手不自然地缩了缩,袖口扫过身后医正的衣襟。
几个年长医正躬身附和,脊背却绷得僵直,其中一人咳嗽两声打破尴尬:
“晏王殿下若是喜欢,老朽愿将珍藏的千年人参呈上来……”
话未说完,便被身旁年轻医正轻轻扯了扯衣袖。
那年轻医正脸色煞白,盯着萧砚亭,喉结上下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
人群末尾,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医正突然踉跄半步,手中药锄“当啷”落地,在寂静的长廊中格外刺耳。
他慌忙俯身去捡,却在起身时与云曈目光相撞,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又迅速垂眸退到角落。
唯有判药直长林奉的副手,垂手而立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药囊,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殿下若不嫌简陋,小人愿领路。只是守拙阁年久失修,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他的语气恭敬,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警惕,余光不时扫向院正。
院正听闻“守拙阁”三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旋即又堆起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使不得!那地方阴冷潮湿,恐污了殿下贵足……”
“哦?”
萧砚亭挑眉,“本王倒觉得,越破旧的地方,越可能藏着好东西。院正莫不是舍不得?”
云曈见气氛凝滞,指尖轻叩药柜,发出规律的声响,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神色,突然开口:
“此前与判药直长林大人有过几面之缘,知晓他尤其擅于调配香料,本宫今日初来乍到,正想讨教一番,不知林大人可在?”
院正的银须剧烈抖动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回、回王妃的话,林大人今晨被皇后娘娘召进中宫,说是……说是有急症需要诊治,这会儿怕是脱不开身。”
他说话时眼神游移,始终不敢与云曈对视,干枯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玉佩,青筋在松弛的皮肤下凸起。
云曈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映着院正慌乱的模样,漫不经心地追问:
“哦?皇后娘娘所患何症?本宫略通医术,或许能帮上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