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镰刃贯穿陈梓桐胸膛的刹那，灰水河谷爆发出刺目极光。四百二十具陈氏灵胚的啼哭骤然沉寂，龙骨秤砣在神性激荡中熔成青铜雨，簌簌坠入沸腾的暗河。
陈梓桐腐烂的躯体在光芒中片片剥落，露出脊骨间嵌着的十八枚灵石手环。那些曾被陈家判定为「劣等品」的孩童信物，此刻正与正在破碎的镰刃共鸣。
“原来你把第十席所有的神性炼成了这一击……”
眼前的这坨烂泥，完全是靠着第十席密神赋予的神识在说话，但就连神识本身，也在逐渐消散。
未尽的嘶吼被青铜秤砣的震颤碾碎。陈书文瞳孔中再次倒映出东溟港第一小学的烫金牌匾，而这一次，天空被乌云布满，山雨欲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就是啊，下次不跟你当队友了！”
小学男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而下一秒，陈书文才发现，争论的中心并不是他自己。
“陈梓桐，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在三分线外出手啊！”
“搞得你好像投得进去一样！”
“传球，传，懂不懂？”
陈书文的脚下是一片篮球场，球框为了照顾小学生的臂力已经降低了一米多。然而哪怕如此，一个小学生的臂力也是不至于能够一下把球从三分线外甩进去的。
“陈书文，我们不带你哥哥了，要不你来和我们打吧。”穿紫金两色球衣的男孩一脚踩住滚动的篮球，鞋底的缓冲垫在积水中碾出细碎的青磷光点，“听说你昨天数学小册拿了全优？只要你替你哥哥来我们队，我就把昨天吃干脆面抽到的紫金老大……啊不对，是你爸的卡送你。”
围观人群发出惊叹。陈书文却望着哥哥颤抖的指尖——那个和刚刚仪式上无助的幼童相似的面庞，现在同样摆着一幅无助的表情。
“有你爸的底子在，随便打打就会玩了。”球衣男孩继续劝诱道，“只要别和你二哥一样单卖就行。”
“你们自己先玩玩。”陈书文的孩童声线里透着不知多少次轮回的沧桑。他低头拾起滚到脚边的篮球，而那正是“陈梓桐”刻下的，昨夜的星图。
他将篮球重重丢给球衣男孩，牵着哥哥冰冷的手腕跑向教学楼。“二哥，听说……”
“你又懂什么！”陈梓桐甩开陈书文的臂膀朝他吼道，“你知道我向往成为父亲那样的篮球巨星多久了吗！”
记忆片段在陈书文的脑中闪过。一名身穿紫金服饰的男人，在落后二十多分的垃圾时间里，几乎靠着一己之力奋起直追，翻盘了那场比赛，而另一场比赛中，他和他的队友们倾力配合，独得八十多分掌握战局。
三个穿深色西装的大人撑着黑伞走过球场，为首者与体育老师耳语时，伞尖不经意扫过陈梓桐发颤的脊背：“骨骼比例不达标，投射姿势已经歪了，估计以后纠正不过来了……这样的苗子也配称陈氏血脉？”
“倒是画画的天赋不错，要是尽早送他去少年宫培训一下，以后是个大画家也说不定。”另一个大人论断道。
“二哥，你羡慕于父亲的什么？”陈书文询问道，“羡慕于他的闪耀全场、受人追捧吗？”
“不。”陈梓桐瘫了下来，“我……我只是想成为他而已。”
“所以你还没想好为什么想成为他吗？”陈书文追问。
陈梓桐张了张嘴，却又合上，然后无奈地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在雨后积水的场地上显得格外沉重。陈梓桐垂着头坐在生锈的球架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磨损的线头。远处几个男生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紫金球衣男孩故意将篮球抛向空中又接住，金属校牌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
陈书文蹲下身，目光掠过哥哥膝盖上结痂的擦伤——那是昨天练习三分球时摔的。他顺着陈梓桐的视线望去，操场围栏外贴着褪色的篮球动画海报，男主角飞扬的发梢上停着一只黑翅蝶，蝶翼的磷粉正簌簌落进海报边角泛黄的裂缝里。
“二哥，你想画漫画吗？”陈书文忽然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蜡笔画，“画的是《篮球高手》的男主角，我都差点认为是原画了。”
陈梓桐猛地攥紧画纸，指节泛起青白。画纸背面透出密密麻麻的算式——他总爱在几何课上用直尺描摹球场弧线，却总在不知不觉间画出蜿蜒的星轨。
“上周美术课，张老师把你的《百鬼夜行》贴在橱窗最中间。“陈书文指了指教学楼方向，夕阳正将玻璃橱窗熔化成流淌的蜜蜡色，“她完全不知道你是如何想象出那些青面獠牙的妖怪的。”
远处传来体育老师的哨声，惊起海报上的黑翅蝶。陈梓桐的肩膀颤抖起来，突然抓住弟弟的手腕，瞳孔深处翻涌着混沌的磷火：“那些大人说，我的骨头长歪了。可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整个世界都被夕阳晕染成了金色，只剩两个长着同样胎记、眉宇相似的孩子，在空中用手指比比划划。
“我梦见我画的画在金色博物馆展出，我梦见我画出了地标建筑的蓝图，我梦见我开了一家公司，规模不大，但雇一些有能力的人，好帮我处理一些对我来说很烦的事务。而省下的时间，我在看星星，把它们的位置记下来。虽然我们通过活动星图可以计算它们每一分每一秒在什么地方，但我还是要记，因为我想这么做。”
“你喜欢这个梦吗？”看到陈梓桐的身躯越来越虚化，陈书文追问道。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是觉得，如果我真的不适合打篮球，那我应该会在这个梦里，忘掉那些可恶的大人吧。他们就应该被忘掉，不是吗？”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陈书文的意志也开始逐渐减弱。他凭着最后一口气，扯着嗓子朝着即将飘散的陈梓桐大喊：
“那就去画，去做，去实现它，然后去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