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9岁

我第二次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是在大学的校园里，那也是一个春天。

近三千平米的草坪被学生笑着踩得稀巴烂，仿佛青绿的地毯被顽皮的小狗啃得千疮百孔。

地上积着浅水坑，四周是一串串黑色带着泥壤的脚印，一直蔓延进教学楼里。

我越过红色跑道，踏上土壤走近河边，河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碎片，里面混着塑料袋和吸管，还有一片一片油脂一样泛着绿光带着白丝的恶心薄膜状的东西。

那个男孩就在河边的柳树下，神情专注地用一把红色小铲卖力地挖着土坑。

我走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那时我已经忘记了曾经见过这个男孩，三年的时间不长，但是足够叫人忘记许多事情了。

“我在毁灭世界。”

听着小男孩的回答，我想起了那段过去，目光在男孩的屁股墩上停留一瞬，心中那恶劣的想踹一脚的冲动又忽然升起，但这次我很好地克制了这股冲动。

又或许，我只是觉得看男孩被欺负后那无所谓的表情并没有意思。

“毁灭世界可不是挖个土坑埋颗石头就能做到的事情。”我看着小男孩认真的神情打击道。

“可以的。世界树的成长需要巨大的能量，世界一定会毁灭的。”

小男孩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却没有那种极端教徒盲目信仰上帝的偏执，他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如同人们已经不会再因为飞上天这种事而感到惊讶。

我要飞去巴黎、我要飞去巴塞罗那……人们总是那样说着要飞来飞去，好像他们真的能飞一样。

小男孩也是如此，平静地说着要毁灭世界，好像他真的能够毁灭一样。

“这世界不会毁灭的。”我嘲笑道，“至少，世界不会因为你埋下一颗鹅卵石就毁灭。”

“会的。”

小男孩从地上的小背包里取出一颗黄褐色的鹅卵石，将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土坑之中。

“等等！”我在男孩即将覆盖上泥土之前阻止道。

小男孩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我，静静地等我把话说完。

“把这个也埋进去。”我将手上的一张纸揉成一团，放进了那个土坑里，因为倾斜的土坡，纸团紧紧挨着那颗鹅卵石。

“这是什么？”

小男孩问道，犹豫着是否要将铲子上的泥土倾倒下去。

我没有回答。

那是一份试卷，那大概是一份很简单的试卷吧，毕竟那上面的每一个字我都认得。每一个字我都认得，但试卷上的分数是一个猩红的大大的“3”。

即便我在上课睡觉，即便我从没完成过课后布置的作业，但我仍觉得这个分数不合理，就好像我从未学习过一样，就好像在大学之前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的10年是一个笑话一样。

我从这事儿上学到一个“道理”，那就是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力都是可以的，因为努力这事儿似乎是不会积累的，换一处地方就要开始新的努力，换一处地方就可以将过去的一切抹去。

我没有同小男孩说那是一张只有3分的试卷，我想他也理解不了那是一种多么悲伤的事。

“如果你的鹅卵石最后真的能够毁灭世界，那就先把这张纸给毁灭了吧。”但我心里清楚，世界不会因为一颗鹅卵石就毁灭，我的分数也不会因为销毁一张试卷而消失。

“这不是鹅卵石。”

“对。这是世界树种子。”我敷衍道，只想让男孩快点把土盖上。

“这是你不要的东西吗？”

“对，不要了。”

似乎是确定了我的答案，小男孩将铲子上的土倾倒了下去，没有追问我将什么东西挨在了他的世界树种子一旁。

湿润的土壤一点一点撒下，将揉成一团的试卷掩埋。

看着那消失的试卷，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开始打量这春天的景色。

柳树的枝条稀稀落落，那些细小的叶片全落进了河里，估计是被什么怪风摧残过。而另外一些坚韧又墨绿的植被上，开始有了一些红色的白色的花朵，沾着雨露的模样十分艳丽。

柳树下，小男孩蹲在潮湿的泥土上开始祈祷，他闭着双眼，小小的手掌合成拳头，真挚地祈祷着。

“你在祈祷什么？”我瞧着他小神棍的模样有些好笑，“在祈祷世界毁灭吗？”

男孩并没有理会我，安静得连睫毛也不颤动，仿佛化身成了一棵树木。

“你是在向什么祈祷？”我又问，“是在向魔鬼祈祷吗？”

小男孩祈祷完了，睁开眼睛，那漆黑透亮的眸子里闪着清澈的光华，仿佛还未沾染上任何污浊。

“我在向世界树祈祷。”

男孩回了我一句，提着小背包和铲子离开了这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粗糙的树皮，干枯的枝条，开始想象世界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