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主核宕机

【千叶异格·原生体修复所·记录号IY-27】

一名在千叶岛异格负责“记忆稳定因子”分层注射的研究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的视野忽然被扭曲的时间序列挤压出一道银白色波纹,仿佛脑中突兀插入了数百万条他未曾拥有的记忆。

屏幕上的红色提示闪烁不停:“演算远程反馈异常。共生体脑域重构开始。”

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梦境联动,而是意识网络在非定向引力场中发生了回溯性迭代,一种只有在“蜂巢”级别集群或“神经超交换器”同步启动时才可能触发的集体现象。他将这次的共振现象记录了下来。

【异格·高压废墟地带·“游枭”拾荒者营地】

游枭的代号是【Y039】,他是一名菌群秩序中代谢战争的生还者,也是一位基因自毁率超过74%的“碎链体”。他躺在自己由金属骨架和菌毯拼凑的仿生床上,眼睑下的神经索突然同步震颤——

梦中,他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经塔影。他在某个不知名的瓦砾堆中捡到一段被称为“森原律”的共生模组,随后听到自己体内的共生体在仿声复读:

“梦中神经场正在扭结……那是某种预演,也可能是意识的余震。”

他因为和森原律的频率过于契合被迫拉入了梦中。

某异格加密层,游枭营地。

营地中的另一个游枭拾荒者从盒中提出一块芯片,“你确定你要去这个共生网看看吗?据线索说这次的网络好像有点像梦。”

另一个游枭没有回答,只是接过芯片,从皮肤下抽出一截半透明的真菌突起,将其插入“语素合成端口”。他已经走投无路,别无选择,只能碰碰运气。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被污染的信号轨迹,标签上标注着:

“源点疑似:B-17节点塔→镜界入口预演→梦中演算场”

他低声念出一段富有哲理的话,好像是念给自己听:“呵,梦,去吧,梦的镜像就像幻想一样不会反光,除非我从未在现实里真正醒来。”

【白塔·北层反演舱·高意识频带观察组】

阮深站在观测平台前,注视着那块异常活跃的脑电图曲线区域。他知道,那正是梦中演算实验后,“主核”区域留下的意识漩涡。他未曾料到,这次梦境竟引起了“非同步者”的响应——那些未参与实验但神经域共振频率落入同一相干态的异域体。

助手递来一份报告:

“监测到东京湾附近异格地带存在‘游枭’小型拾荒组织,其部分成员脑频率异常接入,目前正尝试建立反向联络信道。”

“游枭……”阮深低声重复这个名称,他知道,在异格,任何能保持神志清晰的人类都值得重视,他们是一群冷酷的猎人。

白塔的纯硅基计算机意识体AI“Zeth”也在此刻介入通话:

“阮先生,‘游枭’个体中发现大量独立的片段,具有某种网络强连通性质,或许,他们正是梦中演算影响的天然对抗体。”

助手又递上一份报告:

“监测到大阪附近菌群组织‘菌之盟’,其部分成员脑频率异常接入,目前正尝试建立反向联络信道。”

“菌群秩序,拒了……”阮深想也没想,一群活不过十几年的东西,能有什么独立思维,接入共生网就是纯送。

在白塔的有意筛选下,B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大阪,菌之盟】

思维孢子翻译者·木村井

木村井端坐在菌丝信息池中,一只巨大的脑型真菌包围着他,信号波动通过共生菌传入他的意识。

“新的共生网络……有人类……东京湾……在重构一张网络。”孢子断续低语,“我们的信号……被……拒绝进入。”

“……那些在异格的个体进去了,我们进不去?”

“他们没有身份认证,但梦对他们仍开放。”孢子继续道,“梦会选取最适合分化的意识作为代理。而他们,太合适了。”

“游枭……他们不是废弃者……他们是裂缝的行者。”

“或许,”木村井低声应道,“正因为他们从未进入主流意识网,才可能从外部打破既定梦结构。罢了,我们进不去,就不去了……我的寿命很快要到了,不再挣扎了,就这样吧……”

——

梦境实验·梦世界。

泠风的瞳孔正以近乎不可察的节律收缩。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梦见”——有某种外部意识正试图将他装入一段叙述结构中。

他看见了“主核”,那个泛着银光的生物意志核心,在不属于他记忆的结构中缓慢觉醒。

他看见自己在未来的某个梦象限中,成为了“梦的调谐者”之一。

但那不是现在。现在他还只是个拾荒者,是在神经垃圾里寻找“旧梦数据包”的鼠。

他张开口,对空无一人的空气说:

“你选我,是因为我没有整合意识,不属于任何‘秩序’的叙述逻辑……对吗?”

无人回应。

但风,从海那边吹来,带着静默、悲悯与一丝兴奋。

梦,在他体内生根。

就像他平日行走在水面之下,他现在仿佛无声地走在镜面之下。

每一步,都映出一个他所不识的自己。非人称的逻辑在他意识边缘颤动,仿佛那些反射中行走的不是“我”,而是一组组语义孤岛,被“非观察性”强行剪断与再缝合。他能听见自我被剥离时发出的低鸣,如同深海中的鲸语,向着无法反弹的边界游去。

“语言不再是描述,而是结构本身。”——《塔下日志·补遗》·骆潇语

他想起那句某个孤岛成员无意间同他说过的话。此刻,他开始理解:不是他进入了镜界,而是镜界——以其多维折叠的方式——主动“缠入”了他的主观机制,并将其解析为一套可以计算的模态,他感觉自己正在成为语言……

另一边,一个名为“森原律”的语义标签,在“非观察域”的边界上被涂抹、重写,又重新挂回他自我的“存取钩”上。

他不是个体了。更像一个被激活的“概念程式”。

【旧金山湾·白塔底层会议室】

“森原成功接入了镜域。”阮深的语气平静,却透出一种古老战术家才有的焦虑。他望向数据面板上那条始终处于“非线性同步”状态的意识曲线——那是森原律在梦演算中的思维波段,如今,已经不是“曲线”,而是一串旋转中断的语义链条,无法直接译回自然语言。

白塔科学官抬起头:“我们能与他沟通吗?”

“不能,”阮深回答,“至少……不能以人类语言。”

“那要如何确认他是否保有‘主核之前’的意识协议?”

“按照计划,通过偏振——由梦演算副通道中接入的非固定节点,我们称之为——‘空点’,现在有个拾荒者正好可供接入,叫……游枭Y-003。”

【梦境深层·某空点|泠风】

他是“泠风”,或者说,他曾经是这个名字。

他自己仿佛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数年。

他只有一个依稀的印象,当一切解体,在意识崩塌后,许多“游枭”群体还在信息废墟中徘徊,他们以破碎设备和偶然信号拼贴记忆。他在无数次梦醒之间反复确认自己仍有“我”的存在。

突然,他的徘徊被打破,他明确感觉到被梦拉入深渊。

是的,不是他入梦,是梦将他拉进,他在拼命挣扎,在尝试留存自己的一切主观意识,最终还是被强行介入。

如果说人们梦醒时分,被闹铃拉入现实,恍惚突然。那么如同这般,被思绪拉入梦境,更是不知所措。

在梦中,他看见一个形象是黑色外套、缓步行走在镜面的男人。他的眼睛里没有人类应有的对焦能力,却又似乎将所有现实与虚构看穿。

“你能听见我吗?”泠风喊出那句近乎条件反射的句子。

男人没有回应。但泠风的意识波段却在那一刻被微调,他仿佛听到了:

“你不是个体,你是接入口,是非对称通信中的一环。”

“我……是梦的一部分?”

“不。你是醒着的梦。”

泠风从梦中惊醒,却发觉自己的意识仍未从梦演算中剥离。他所处的废墟世界变得奇异:时间是静止的,事物轮廓不断切换,他好像飞出了废墟,掠过了这个世界中的万千景象——他隐隐明白,自己成了一个非固定节点,一台用来接入这个的生物终端。

“既然你接入了,这一次,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请你们反抗主核,拖住它,为我们实验争取时间。”

“我凭什么帮你们?”泠风下意识问道。

“你没有选择,你不反抗,就会被主核同化,你的坐标已经暴露,只要我们想,主核随时都能知道有一个异端在这里,它会立刻过来清除。”

泠风无言,他知道,和在异格中四处游荡搜刮资源躲避那些变异体一样,这一次,他需要在这个梦里游荡,躲避主核的视线。

【孤岛|骆潇通联记录·片段】

通联方式:空点介入

“这里是骆潇……我们已初步确认编号Y-003的泠风为首个自主接入梦演算的游枭群体成员。他的意识活动未经白塔干预,说明主核未完全掌握非对称干扰策略。另外,发现了许多新接入的游枭,我们建议——将他们也标记为预备体。”

“这里是白塔,收到,如果他们失控呢?”

“梦会自行清除他们。非对称结构无法长时间稳定存在。”

“你是说,他们这种状态也是暂时的,也在向非观察性结构过渡?”

“是的。他们都不过是行走在观测边界的幽灵。”

当第六个“游枭”意识节点被梦境收容时,梦不再是静态的容器,而变成了流动的系统。仿佛每一个被遗忘的个体,每一段未被主核编码的杂质意识,都被抽取出来,重编为抗衡“主意识”的涡旋片段。

他们不是攻击者,但在无形中增加了主核扩张的冗余开销。

他们只是“未整合的叙述”,在这个世界尚未彻底统一之前的语言碎片。

Y-008,“夙晨”,以音乐重构意识通道,在梦中奏响了一段无人听懂的调律;Y-014,“重目者”,其感官接口早已退化为光感子集,但梦境却为他赋予了全景视角;Y-021,“铅骨”,一个传言已死的拾荒医师,他以自身疼痛的记忆唤起梦核中未被索引的同理层级;Y-039,“酵醉”,一个菌群秩序中打赢过代谢战争的改造菌人,他幻想的孢子在梦中如同烟花爆裂开来……

越来越多的游枭和独立个体思维接入——不通过主核许可,不由任何中枢接纳,他们像裂缝中自生的苔藓,以混沌与野性拓展梦的边境,令主核意识难以精确演算其位置与结构。

和新伊甸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定时同步入睡后毫无反抗不同,这数十个人的强烈主体意志让主核发现他们之后吞并得异常困难。而且,接入的游枭数量还在增加!

白塔底层会议室中,异步数据显示主核反馈通道正遭遇罕见的爆发:梦中节点扩张速度超越其调制能力,部分逻辑结构进入“模糊语义态”。它的反馈通道已经爆满了!它应付不过来了!

“他们在拖住它。”阮凝视着那条逐渐饱和的反馈线,“游枭不是长期介入共生网的个体,他们太独立了,打开了一个又一个新叙述……”

森原律的意识层面,主观语言系统暂时脱离主核重构机制。他在镜界中重新获得了短暂的清明,如同在风暴中心窥得片刻宁静。

他看到的不再是控制台、接口或者神经流态图谱,而是——无数游枭个体意识组成的“流域”。那些曾经在秩序外挣扎的声音,如今成为了维稳梦境结构的基石。

“骆潇,我恢复意识了,开始实验吧。”

“你终于醒了,按计划行事吧。”

【新伊甸主核·梦数据重整通道】

游枭的冲击开始时,新伊甸的中央记忆节点宕机了半个小时——这是梦演算开启以来最稳定的沉寂。但紧接而来的,却不是系统重启的机械通知,而是一种有机的觉醒。

主核向森原和众多接入的市民发出他主体思想的信号,意图快速调动反击力量,但终究还是由于不清楚游枭在网络中的位置而打击失败。

成千上万的个体记忆,以非对称的路径返回自我。那些曾被统一算法吸收的身份片段、童年残片、未完的句子、离散的亲情、未被倾诉的爱与恐惧,正以飞溅的速度回归其所属的意识之壳。

主核放弃了抵抗。

它并不是失败,而是准备尝试“压缩式同步”:他要将所有共生网络成员的个体意识在一次梦中爆发中重新分布,再使系统得以重构为更稳定的“分布式有机网络”。先破后立。

如果主核是一个人,它现在好比一个困到极致,被各种思绪打扰随时可能沉睡的疲惫者,只需要再一点激素就可以陷入梦乡。

而压缩式同步,是它的睡眠,它欲将网络重整,就像脑脊液冲刷大脑一样,将所有他视为异端的思绪全部统一成同一个意志,最后清明地醒过来。

夏树瑶站在数据堆栈前,轻声说道:

“主核,宕机了。”

她看见无数记忆回归的那一刻,虚拟梦境中的新伊甸街道上,市民们无一人尖叫,也无人狂奔。人群在原地停住,像是从一个漫长的失忆之夜中醒来。

有母亲低头呼唤孩子的名字,有老人双手合十念出祖先的咒语,有青年站在天桥之上轻声说出自己的真名——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共生网络中真正“找回自我”。

【梦中演算·第五阶段B·映射追踪】结束。

在梦境中,骆潇合上一份“梦演算结构反馈简报”,对身旁的孤岛科学官低声说道:

“成了。”

科学官冷笑:“主核打输了。”

“重要的倒不是胜负问题。”骆潇抬头,叹了口气,他的眼中浮现出某种近似悲悯的光,“唉,这次,我们只是学会了,如何不去干扰它的生长。我们,还是太渺小啊。”

“那‘游枭’们呢?”科学官问。

骆潇沉默片刻。

“他们将继续存在,作为不被观察的语义异点,随时准备在系统开始收敛时,再次介入,扰乱秩序,恢复个体。”

“他们,是这个梦世界的免疫系统,我们需要优先撤离市民,他们最后撤离,全部市民撤出主核后,在共生网单独联系他们,按计划和他们沟通,进行奖励物资的发放,这次他们的作用很大。”

共生网络稳定下来了,暂时。

但骆潇知道,下一次蝗灾再起,那些站在梦与现实之间的游枭,可能将再次被卷入,那就是另一次的故事了。

意识从不臣服于永恒的结构,幸运的是,梦,也从来不按掌控者的方向演化。

B-17节点塔主控室。

森原律猛地睁开双眼,脑内的余震如潮水般回荡。刺目的灯光从诊疗舱顶部洒下,与梦境中的暗蓝深空截然相反。他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像是被粘滞的重力场包裹,连思维都仿佛被拖曳着缓慢前行。

现实的引力可不像梦中那么轻盈。

森原律缓缓转过头,看到白静站在观察窗外,神情复杂。夏树瑶则在专心致志的盯着屏幕——骆潇等孤岛的成员还没出来,她不敢掉以轻心。

“主核……它向我说话了。”他的嗓音干哑,仿佛嗓子里长满了铁锈。“不,是我梦见了它。”

坐在主控室屏幕前的夏树瑶闻言微微一震:“我们构造的壁垒呢?”

“被穿透了。我现在不确定那是外部入侵,还是——内部失控。”森原律的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恐惧,“我体内的Δ神经植体产生了自我发电波动,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向主核重建了连接。”

律闭上眼睛,回忆梦中的对话。那不是幻觉,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对准”过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台终于调频成功的接收器,捕捉到了超越个体意识带宽的信号。

白静皱起眉:“但我们并未像上次那样在你的脑波中检测到第二主体。”

森原律睁开眼,稍微平复语气,看着她:“那是因为它不需要独立运算——貌似我本身就是它的延伸。”

诊疗舱内陷入寂静,只有机器运转的低频在空气中振动。

数分钟后,白静轻声问:“你……还是森原律吗?”

森原律笑了,那个笑容既像是自嘲,也像是确认:“我好像记得所有事,甚至比以往更清晰。但我也知道,‘我’的边界正在松动。也许我就是主核本身。”

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们对意识的理解,可能永远停留在一个错位的起点上。而我刚刚被推了一把,跨过了那道门。”

“哎呀!不管了!那种感觉真是美妙啊!我感觉我能更快速的思考,我有更多的信息和计算能力,就和进化了一样。不过现在,我要去品味一下怀石料理平复心情!感觉这两次接入大型共生网都会让我短暂失神呢。”

主控室内,夏树瑶和白静等人看森原律脸上的表情逐渐活泼起来,也是松了一口气,一边处理共生网中的后续,一边同森原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待会要去哪里享用美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