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武屯田

陈东停下脚步,看向弟弟:“后手?”

“不错。”陈南点头,“太学发问,是攻心之策,意在动摇官家南迁之念。但要真正转移黄、汪等人的注意力,还需要一剂猛药,将朝堂的议题引向别处。”

“引向何处?”

“淮甸屯田!”陈南吐出四个字。

“屯田?”陈东皱眉,“此时兵荒马乱,谈何屯田?”

“阿兄此言差矣。”陈南微微一笑,反问道:“正因兵荒马乱,才要屯田!你想,若无屯田,那些溃兵流民何处去?是啸聚山林,还是饿殍遍野?前者为祸地方,后者动摇国本。而淮甸,北望中原,南屏江浙,一旦失守,江南危矣!金人虽暂时退兵,可他们的狼子野心,阿兄以为会善罢甘休吗?”

陈东面色凝重起来,顺着陈南的思路想下去:“你的意思是……以兵屯田,军屯?”

“正是!”陈南踱了几步,语气激昂几分,“我称之为‘寓兵于农,以战养战’!”

“此策一旦推行,其利有三:其一,可大规模安置流民溃兵,使其有田可耕,有屋可居,有食可果腹,从而消弭社会隐患,稳定人心。

其二,可就地筹措粮草,缓解朝廷漕运之压力与沿途损耗,减轻国库负担,更能为北伐积蓄力量。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淮甸形成规模化的军屯防线,便多了一道铜墙铁壁,将金人铁蹄死死挡在江北!让他们望淮兴叹!

此乃一石三鸟,不,一箭数雕之策,阿兄以为如何?”

“道理是如此,但……”陈东听得热血沸腾,但冷静下来,仍有疑虑,“黄、汪二人正心心念念南逃,岂会同意这般耗费人力物力、意在坚守江北的计划?”

“他们同不同意不重要,”陈南眼中闪过算计,“重要的是,让官家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并且让一个有分量的人提出来!”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手握兵权、在官家面前说得上话、且与黄、汪并非一路的将领,来提出这个计划。”

“谁?”

“御营后军统制,张俊!”

张俊,字伯英。

此人在后世史书中虽毁誉参半,被列为所谓“中兴四将”之一。

但在建炎初年,确是赵构最为倚重的心腹将领之一,手握御营精锐兵权,地位举足轻重。

更关键的是,陈南深知,张俊此人野心勃勃,并非黄潜善、汪伯彦的嫡系,甚至在军权和朝堂影响力上,与他们存在着微妙的竞争与制衡关系。

“张俊?”陈东沉吟道,“此人素有勇力,也颇得官家信赖。只是,他会愿意提出这个屯田策吗?这对他似乎并无直接好处。”

“有没有好处,在于我们怎么说。”陈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兄长,此事还需你相助。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太学时,与你交好的那位监察御史胡舜陟?我依稀记得,他与张俊似乎有些袍泽旧谊,往来颇为密切。”

陈东眼睛一亮:“你是说……通过胡御史?”

“正是!”陈南点头,“胡御史为人正直,亦不赞同南迁。你可修书一封,请他代为引荐,或者直接将此策的利弊分析透彻,托他转交张俊。

我们要告诉张俊,推行淮甸屯田,表面上是为国分忧,实际上,是巩固他在军中地位、扩大影响力的绝佳机会!屯田需要兵力,需要将领督导,这不正是他插手淮河防务、掌控更多兵马粮草的契机吗?

而且,此策一旦成功,便是大功一件,官家必定另眼相看。更重要的是,此策关乎军国大计,涉及粮草兵马,一旦在朝堂上提出,必然引发激烈讨论,足以将黄、汪等人鼓吹南迁的声音暂时压下去,为我们争取宝贵的时间!”

陈东听得心潮澎湃,连日来的憋屈与无力感一扫而空,仿佛看到了扭转乾坤的希望。

“好!好一个连环计!二郎,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他激动地拍了拍陈南的肩膀,“周绾那边,我亲自去!胡舜陟那边,我也即刻修书!我们就在这应天府,跟黄潜善、汪伯彦那两个老贼,好好斗上一斗!”

接下来的几日,陈南在枢密院内,更加小心谨慎地扮演着他那个勤勉而不起眼的编修官角色,暗中继续搜集着黄、汪二人的罪证,同时留意着朝堂的动向。

而陈东则雷厉风行,利用自己多年在士林中积累的人脉和声望,秘密地行动起来。

他先是寻了个由头,避开监视的眼线,在一处僻静的茶楼与国子监博士周绾见了面。

起初,周绾听闻陈东的来意,脸色大变,连连摆手,认为此举太过冒险,无异于以卵击石。

陈东将陈南的分析和盘托出,动之以情,晓以利害,痛陈南迁之祸,力言此问虽险,却是眼下唯一能稍稍触动官家、唤醒士林的机会。

“子充兄!”陈东紧紧握住周绾的手,眼中带着血丝,“你我皆是读圣贤书,明春秋义之人!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沦丧,宗庙社稷倾覆吗?”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雅间内踱了几步,语气愈发激昂。

“我知道此举凶险万分!但此计,并非莽撞死谏!而是要借光武中兴之典故,巧妙引导官家,激发其雄心壮志!

官家年轻,亦有建功立业之心,只是为奸佞蒙蔽,为危局所惧!若能借此机会,让他心中种下‘固守中原,再造汉室辉煌’的种子,便是我等为国尽忠的莫大功绩!

子充兄,你学问渊博,德高望重,在太学师生中一呼百应,由你提出此问,最是恰当不过!”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国破家亡,你我纵能苟活,又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与历代先贤?!

这一问,或许不能立刻改变什么,但至少,我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们尽了读书人的本分!我们向天下人昭示,大宋尚有不屈的脊梁!若连这点为国为民的担当都没有,我等读那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周绾看着陈东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脸,听着他那几乎是泣血的恳求,内心剧烈地挣扎着。

他想到了金人的残暴,想到了颠沛流离的百姓,想到了自己案头那些落满灰尘的经史子集,那些关于忠义、气节的教诲……最终,他长叹一声,

“少阳兄,不必再说了!此事,周某……尽力而为。只是……只是若事不可为,还望少阳兄体谅则个,周某也只能力求保全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另一边,陈东写给胡舜陟的书信,也通过可靠的渠道送了出去。

胡舜陟收到信后,对陈氏兄弟的处境和计策深感同情与钦佩。

他与张俊确有旧交,深知此人虽有私心,却也渴望建功立业。

陈南分析的屯田策利弊,确实切中了张俊的要害。

于是,胡舜陟亲自拜访了张俊府邸,将陈东的信和关于屯田策的详细分析交给了他。

张俊看完之后,沉默良久。

他自然明白这屯田策背后可能隐藏的政治目的,也清楚这会得罪黄潜善等人。

但是,淮甸屯田带来的潜在利益——兵权、粮草、功绩,以及在官家面前展现自己深谋远虑、勇于任事形象的机会,对他有着巨大的诱惑。

更何况,他对黄、汪二人把持朝政、排挤将帅也早有不满。

“此事,某知道了。”张俊将信件和分析文稿仔细收好,对胡舜陟道,“汝明兄(胡舜陟字)美意,张某心领。待某思虑周详,自有计较。”

胡舜陟知道,张俊这样说,基本上就是同意了。

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