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意象:「竹舍茶凉,少年踉跄追出。南袂金瞳映出漫天突现的彼岸花,风过处红花成灰。最后一瓣坠落时,她身影渐淡。暗处阿蘅眸色骤变,耳畔银花寒光凛冽:“你道她断尽红尘......“」
谡倚在老树下,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他怔怔地看着干燥的泥土——方才那场雨,竟未在地上留下半分痕迹。
掌心传来细微的凉意。那滴雨水在他注视下化作金光,消散在风中,就像......那个决绝离去的人。
[山巅]
南袂独立崖边,脚下云海翻涌。她摩挲着腕间的红痕,忽然蹙眉——一股陌生的愿力正源源不断涌入体内。
“供奉?“她轻嗤一声,眼底浮现讥诮。
百年来,这是第一个敢供奉“孤绝之神“的凡人。
山风卷起她的衣袂,露出腰间一枚褪色的香囊——那是谡当年系上的,如今红线早已腐朽,却始终未曾取下。
她指尖于空中轻旋,金丝划过,须臾间,便来到了供奉庙宇之处,于石像中渡出。
南袂淡漠向下一瞥,只见一青年正虔诚跪于此阴冷潮湿的地面上,双眸合,默默祈祷着。
“求大人保我衣食无忧。”她听到了那少年的心声。
那面前南袂之石像干净,已被人清理多回,双眸微垂,却闪着寒光,手执一冷剑。她是响彻三界的武神。
几柱高香于偌大青铜鼎中插放,久久燃烧,底部灰烬堆满。
一长明灯摆于像前静静燃烧。
见此,南袂挥袖扫灭长明灯。“供奉?可笑。我要这人间香火何用?不如一缕北风干净。”
青烟散作星屑,一阵狂风向那青年吹去,他惊起,神中尽是惊愕,慌忙向四周张望,须臾间仓皇逃出庙宇。
南袂踢翻供奉的青铜鼎,熔金烫穿九重云!
“神坛太高,香火太烫。我宁愿赤足踏过刀山,至少血是冷的。”她继续言道,
“求我一断尘之神,徒劳罢了。”南袂淡然撇下这一句话,拂袖回了山巅。
袖中的手指忽然触到一物。她取出来,是朵干枯的彼岸花。花瓣早已失去血色,却奇迹般地保持着绽放时的姿态。
这是千年前,一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献上的祭品。当时正值神魔大战,她巡视战场时,那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挣扎着爬到脚下,献上了这朵从忘川采来的花。
“神君大人。”思绪被一小仙打断。
她身后传来恭敬的呼唤。南袂头也不回,只是将花重新拢入袖中。来人是掌管四季轮转的小仙,此刻正捧着玉简战战兢兢道:
“春神请示,今年的桃花期可否延长三日?据说有位凡间公主病重,想再看一次桃花...”
“随他。”南袂语气淡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瞥向那处山崖,只剩满地残红。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个人类站在同样的位置,对着满山桃花发呆。那时的她,还不像现在这般无趣。
“神君若喜欢桃花,小仙可命人从瑶池...”
“滚。”一字落地,小仙吓得踉跄后退。南袂懒得再理会,转身踏云而去。经过山崖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了一瞬。崖边青石上刻着几道陈年旧痕,像是有人曾在此久坐,日复一日磨出的印记。
忘川河畔的雾气比往年更浓,浓得几乎化不开。南袂赤足踏入暗红色的河水,冰冷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血色的浪花拍打着她的脚踝,每一滴都裹挟着亡魂的呜咽。
“聒噪。”她冷眼看着几个试图靠近的厉鬼。它们扭曲的面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就在她准备出手时,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异色——河岸边的彼岸花丛中,竟躺着个人影。
这很反常。忘川岸边不该有活物,更不该有人能在血河之畔存活。
她走近几步,靴底碾碎了几朵殷红的花。踏过之处在于血色彼岸花于足下成灰。
终于看清那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模样,单薄的白色里衣被血浸透,紧贴在清瘦的身躯上。最骇人的是心口一道贯穿伤,边缘泛着不祥的青光。更奇怪的是,那些嗜血的彼岸花非但没有吞噬他,反而像守护般簇拥在周围。
“有趣。”南袂蹲下身,银发垂落在少年染血的衣襟上。她伸手拨开对方额前散乱的黑发,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俊秀的脸。就在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她见过最特别的眼睛。那瞳仁极黑,深处却泛着幽蓝,像是子夜时分的天幕坠入了深潭。此刻这双眼里盛满痛苦,却不见半分畏惧。
“你......”少年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试图撑起身子,却在看到南浔的银发时怔住了:“...是神仙?”
南袂不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口的伤。那分明是冥府的追魂刃所伤,按理说中者必死,可这少年不仅活着,甚至能保持清醒。
“求您......”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这个大胆的动作让南袂眯起眼睛,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对方掌心的温度——滚烫得不像将死之人。
“我不是来救人的。“她冷声道,“松手。”
少年却抓得更紧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知道...您不是...”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丝血迹,“但您身上...有桃花的气息......”
南袂金眸微缩。她确实刚从桃林归来,可寻常人类根本不可能闻到神明身上的气息,更不可看到神明。
“您还记得吗...”少年突然笑了,那笑容虚弱却明亮,“三百年前...东山崖上的那株野桃树...”
河风骤然静止。南袂看着少年染血的笑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确实有个凡人总爱坐在桃树下等她。那个人会在暮色中轻声吟诗,会在雨天为她撑伞,会在她转身离去时,固执地守到最后一缕月光消散。
“名字。”南袂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少年愣了一下,血污下的眉眼舒展开来。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过,留下一个带血的印记:“阿蘅。”他轻声说,气息拂过她腕间的皮肤,“我叫阿蘅。”
在南袂幽林深处的竹舍里,泉水在玉壶中翻滚,茶香氤氲。南袂盯着升腾的水汽,思绪却飘回三个时辰前。那个自称阿蘅的少年此刻正躺在隔壁,被她用神力吊着最后一口气。
她本该直接离开的。
可当少年说出“东山崖的野桃树”时,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那株桃树早在一千前就枯死了,即便是仙都早已逝亡,知道它存在的人类更不可能活到现在。
“您果然还是老样子。”
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南浔抬头,看见阿蘅倚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换了身干净的素袍,显得身形更加单薄,唯有心口处隐约透出的青光昭示着伤势的严重。
“谁准你起来的?”南袂皱眉。
“我闻到茶香了。”阿蘅不答反问,慢悠悠地走到她对面坐下。这个过程中他的呼吸明显不稳,却固执地不肯示弱:“是雪芽?”
南袂放下茶壶,银制的壶底与石桌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究竟是谁?”
“阿蘅啊。”少年托着腮,眼神无辜,“刚才不是告诉您了?”
“人类活不了千年。”
“我也没说我是人类。“阿蘅眨眨眼,突然伸手去够茶壶。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却仍强笑着。
南袂看着他不自觉发颤的手指,不知为何竟主动倒了杯茶推过去。
“谢谢。”阿蘅捧着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缓缓将茶喝了下去。
“你喝完茶便离开此处。”南袂拂袖而去。她断然选择了离开。
千年前,她南袂便已立血誓,再也不近这红尘。
茶水表面,一片桃花瓣正缓缓沉底。
她渡于屋门外,渐渐远去。阿蘅急切的声音随之传来,
“神君大人......请,等等!”他狂奔而来,途中失去平衡狠狠摔了一跤。阿蘅已全然不顾,须臾间双手挣扎着支撑起身子站起狂奔,白衣与脸颊沾上了泥浆,那靛色瞳中的急切尽显,死死盯着南袂于前方渐渐淡去的身影,脚步愈发快速。
南袂闻到少年的呼喊,步子只停了半刻,断然向前走去,金瞳中毫无波澜。
眼看南袂于他的视野中渐渐消失,走于浓雾之中,他靛色的眸轻闭合,南袂前方,上万朵血红的彼岸花散发出浓厚黑气,挡住了前路。原本响晴的蓝天顿然黑暗。
南袂的金瞳微微放大,脚步停在血色花海中央。那些妖异的彼岸花在她足边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折射着血光,仿佛千万只窥探的眼睛。
“可操纵彼岸花......?”她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有意思。”
话音未落,周身寒意骤起。
以她为圆心,三丈内的红花瞬间枯萎。花茎断裂的脆响连成一片,像是某种古老禁制被层层破开。
风卷起凋零的花瓣,在空中织成褐红色的漩涡,碎阳透过花隙投下斑驳光影,竟在她银发上映出斑斑血痕。千年来的冷霜,此刻暂时褪去了些许。
阿蘅追来时,正看见她指尖托着最后一片未凋的花瓣,于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鲜红光泽。那抹红在她苍白的指间显得格外刺目,花脉里流动的光泽像极了......
“像不像当年奈何桥下的血河?“南袂忽然开口,却未回头。
阿蘅的呼吸滞了滞。他看见她侧脸被光影分割——向阳处是神性的淡漠,背光处却凝着化不开的阴翳。
“红尘几时困住过我?“
她轻笑,身影在漫天飞花中渐渐透明。最后一瓣花从指间坠落时,阿蘅分明看见她指尖残留的金色咒印——似是千年前,他亲手刻在她命盘上的锁魂契。如今却只依稀可见。
风停时,满地残红已成灰烬。独留阿蘅站于此。
待南袂走后,一黑影顿现于阿蘅身旁,
“小人这就去追......”
“不必,你与她实力悬殊,'追上',亦是可笑之词。”他淡然道,声音平缓。嘴角微扬起,凝视着她远去的方向。
靛色之瞳如今却是赤焰般的血红色,着一身黑衣,乌发倾泻,耳畔缀着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