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纸扎匠

满月当空，阴风阵阵。

三和县坊市的纸扎匠铺子大门紧闭，里面没有半点烛光。

穿着黑衣蒙着面的汉子四处打量确定附近没人之后，飞身一跃就翻进了院子。

“嘎吱~”

墙角的竹子被蒙面汉子踩出不小的响声，他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慌乱。

“怎么墙角还能堆竹子啊？”

他紧张的看向院后的屋子，里面寂静依旧，并没有因为几声竹子响而有什么变化。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屋内仍没动静之后，他才重新开始蹑手蹑脚的迈开脚步。

院中四处都是用来扎纸人或其他物件的竹子，有处理好的，没处理好的，零零散散到处都是。

要不是汉子还算有几分身法，那动静肯定是小不了的。

一直临近房门台阶下，汉子又差点被吊在门口的褐色纸人吓一跳。

纸人的五官画的很是邪门：

高挑细眉，一睁半闭大小眼正对着月亮，牛鼻歪嘴咧着笑。

应该是牛舌做成的舌头从歪嘴里迸出，颇有几分吊死鬼的邪门样。

左右脸还涂了腮红一般的朱砂。

离近了还能闻到纸身上散发出一股子恶臭的腐烂味。

借着月光看去，还真以为遇见吊死鬼了。

“该死，早知道就不接这纸扎匠的活了，这鬼地方也太邪门了。”

“也不知道这纸扎匠应该死透了没有，盯了小半个月，他手指上的反噬都藏不住了，而且两天没出门了。”

心里想着，他反手摸了摸背囊里的东西，那里面是用油布包裹着的一把剪刀和一个瓦罐。

“赶紧剪了手指回去领赏钱，这事都折腾两个多月了。”

屋内没有半点动静，但活人还是有的。

曹浪早在门外黑衣人翻墙之前就已经醒来了一会儿。

刚醒那会儿他整个脑子浑浑噩噩，一团浆糊，浑身酸软无力动弹不得。

鼻子里各种味道都有，血腥味，腐臭味，腐朽的枯竹味。

这些复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简直让曹浪的脑子更加的迷糊，太冲了。

至于身上，痛倒是没哪里痛，就是感觉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一股子虚劲，甚至刚过来那会儿，都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

缓了好一会儿，才只有那十根泛着黑红色的手指和脑袋勉强能动。

月光从窗户外打进来，眼前的环境也是那么陌生，屋子里的墙上全是是黄色的纸人，神态动作各有不同，邪门诡异却是如出一辙。

而地上，农具武器各种纸扎物五花八门。

阴森恐怖四个字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诠释。

要不是曹浪此时动弹不得，肯定已经逃离此地。

“这鬼地方是哪儿，我不过是看个傩戏吃个席多喝了两杯，有必要给干这儿来吗？”

“不对，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身上的衣服，都不像是现代的产物。”

“难道我穿越了？”

借着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气力，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才让那种一团浆糊的迷糊感消散不少。

随之而来的，是记忆的清晰。

他猜的没错，确实是穿越了。

这是个能修行的世界，且修行之法分了不少门径。

不同的门径在修行时虽然会获得各种超于凡人的伟力，但也会出现各不相同的反噬效果，严重了会危及生命。

而且每次突破都要举行晋升仪式。

而这具身体的前身就是修纸扎匠门径反噬已经到了快死的地步，强行突破举行晋级仪式身死。

曹浪想起记忆里那个晋升仪式就觉得邪门。

居然要将自己的“人身三火”渡到自己扎的纸人身上，将纸人点活之后，再将“人身三火”渡回来，而前身就是失败在“人身三火”渡过去的这一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不得曹浪多想。

他很清楚来者不善。

原因很简单，正常人谁会翻墙进来？

发出声响后还特意停了一会儿才重新往这边接近？

很明显就是怕被发现。

不是贼人就是歹人。

他很想有所动作准备点家伙什自卫。

可他的身体的虚弱依旧，哪怕已经恢复了一些也只是能勉强动动手，下半身依旧软弱无力。

“什么天崩开局，穿越过来半身不遂也就算了，歹人还马上上门？”

没法子，他只能用手摸索着，将身边一把用来劈竹子的柴刀握在手中，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

不管崩不崩的，保住小命再讲其他。

可曹浪还是高估了身体的恢复程度，不到两斤重的柴刀居然都握不住，被反噬与朱砂浸成黑红色的手指一用力就带着钻心的疼痛。

而柴刀脱手时在地上碰撞出的声音格外刺耳。

也正是这刺耳的声音，让门外的脚步再次戛然而止，一门之隔的双方都陷入了紧张的停滞。

月夜寂静，时值早春，连虫儿叫声都没有。

最先反应不对的其实是曹浪。

“不对，他胆子好像过于小了吧？”

刚刚是翻墙后踩到竹子后不敢动，现在则是听到动静后立马又没了动静。

对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状态？

或者很忌惮前身？

他心思急转，最终咬咬牙准备冒险，使了浑身气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虚弱：

“门外何人？”

如果说刚刚柴刀掉落的声音对于蒙面汉子来说是疑惑，那现在这声质问则是惊吓了。

他只是个修为不入品的诡异猎人，正常情况下是斗不过曹浪这个一品扎纸匠的。

两个月前他接了个收集纸扎匠门径一品【裁纸童】反噬手指的活。

几经周折盯上了曹浪，光盯梢就盯了一个多月。

更别提他背囊里用来装曹浪门径反噬手指的瓦罐，专门用来剪这类诡异的剪刀所花的成本。

“进，还是不进？”

蒙面汉子很犹豫。

不进的话，成本花在这了，这些不入品的法器转手卖不一定能卖回之前的价。

而且这趟活没人分赏钱，可以攒够钱买诡材尝试入品仪式。

可进的话，万一里面那个纸扎匠状态还不错怎么办？

搞几个纸人来自己可扛不住啊。

两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曹浪数次尝试按记忆中的方法用法力调动屋内的纸人都没能成功，法力刚刚离了体就往门外窜，而地上那把柴刀也在第二次尝试捡起时再次掉落。

太虚弱了。

或是利益大的足够让蒙面汉子试险，又或者说他也察觉到了曹浪的虚弱。

总之，他推开了房门，靴子上的匕首已经被他拿在手中，脸上写满了果决。

修行之路本就危险，不赌哪来的机缘？

匕首的锋刃反射着月光。

曹浪此时依旧站不起身，瘫倒在举行晋升仪式的案台旁，两世为人的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上辈子因为醉酒，死没死或者怎么死的他并不清楚。

但现在，他能明显感觉到蒙面汉子眼中的杀意与赌对了的得意。

“居然还没死，而且反噬也孕育的刚刚好，这个品相的手指应该能加赏钱吧。”

蒙面汉子看着虚弱的曹浪，眼中的欣喜是完全藏不住了。

这机缘对于他来说，真的很不错了。

“你先别死啊，从活着的修行者身上取下来的诡材活性更高，赏金也更高。剪完你的手指我会给你个痛快的，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尼玛！”

死到临头了，恐惧吗？

曹浪很清楚自己是怕死的，人家拿着匕首走过来自己还没反抗的能力，说不恐惧是假的。

但他听到对方后面那句话之后，更多的情绪反而是愤怒。

要趁着自己还活着，把自己手指剪掉换取更高的赏金，然后再给自己个痛快？

这跟饿急了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些吃的，被对方跑过来抢了，还说：吃完我会给你拉坨大的，不会让你饿着。

他说的是人话？

曹浪一边不停尝试用法力勾连纸人，一边愤怒低声喃喃：“那我还得感谢你事后给我一个痛快？”

可惜法力刚从手指处出来，就被吸去了门外没了动静。

门外到底有什么东西？

那蒙面汉子听出了曹浪语气中的愤怒，不过他也不在意。

他一脚踢开曹浪手边的柴刀，随后将能隔绝诡材污染的油布，特制剪除手指的剪刀，以及用来封存即将成为诡材手指的瓦罐都拿了出来。

“倒也不用谢我，毕竟你贡献了手指不是？算是公平交易了，谁也不欠谁。”

说着，他蹲了下来，用油布将曹浪的右手包裹住。

不过也正是蒙面汉子的这一个蹲下，半躺在地上的曹浪才看清门外吸走自己法力的是个什么的东西。

那是一个纸人，和自己上辈子吃席看傩戏时台上的那个傩神一模一样。

《秦童买猪》里的秦童！

只不过不同的是——

纸人“秦童”已经收了如吊死鬼般的舌头，并自己解了挂在脖子上的绳索。

纸身没了绳索的束缚，很快轻飘飘落地。

也就是在它落地的刹那，曹浪浑身的无力感瞬间消散。

而“秦童”纸身的双肩与头顶，同时亮起来三朵火焰，幽暗而鬼魅。

有前身记忆的曹浪自然知道门外的鬼东西是敌非友，也搞清楚了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长时间的无力感。

但他依旧欣喜，身体的控制权有了，那就算是面对死亡也不用像刚刚那般无力。

到了这份上，死则死矣。

但死之前，总得带点什么一起走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