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宁四年的春分,汴河两岸垂柳抽出的新芽都泛着铜臭。苏砚立在虹桥西侧茶肆檐角,青竹剑穗扫过风铃,荡开的声波里裹着三股杀气——东市口数铜钱的驼背老汉,漕船上补渔网的疤脸船工,还有桥头卖梨膏糖的独眼妇人。
这是他随师傅入京的第七日。那日狼群截杀后,北斗湛将他扔在崔府后巷便消失无踪,只留下句“磁石向南时,去寻铜腥味“。
此刻怀中罗盘针正疯狂震颤,所指方位竟是汴河上那艘卸货的官船。船工抬着的木箱突然倾斜,滚落的“崇宁重宝“在日光下泛着青芒——这色泽与终南山寒铁矿如出一辙。
“小哥,买糖么?“独眼妇人不知何时凑到身侧,枯枝般的手指捏着梨膏糖,糖块里嵌着枚带血槽的铜钉。苏砚瞳孔骤缩,这暗器形制与灭门夜穿透母亲琵琶骨的透骨钉完全相同!
青竹剑鞘横拍糖筐的瞬间,三枚毒蒺藜自糖块中炸出。苏砚旋身踏着茶幡跃起,却见那驼背老汉的铜钱串突然崩散,七十二枚铜钱化作刀阵封住退路。千钧一发之际,漕船上飞出一道鹅黄身影,绣鞋尖点在铜钱阵眼,叮咚脆响中暗器尽数坠河。
“好个败家子!“少女足尖勾起即将落水的铜钱,腕间金铃轻振,钱币竟在空中摆出北斗阵型,“这崇宁通宝含锡量逾三成,融了能打三把匕首呢。“
沈清梧落地时发间银蝶簪闪过寒光。她早注意到这个白衣少年——自清晨便盯着官船,腰间竹剑虽不起眼,但剑柄缠的冰蚕丝足够买下半条朱雀街。
“姑娘的流云步法,“苏砚扫过她裙裾下若隐若现的鹿皮短靴,“可惜左足踏坎位时深了半寸。“话音未落,漕船突然传来巨响,成箱铜钱炸作漫天青火!
沈清梧旋身甩出披帛卷住苏砚脖颈,借力腾空避开火浪。两人坠入汴河的刹那,苏砚瞥见船底暗格中寒光闪烁——那是西夏骑兵专用的狼牙箭镞,箭杆上还沾着未褪色的辽国朱漆。
“咕噜噜...“沈清梧在水底比划手势,指着河床某处。顺着她指尖望去,苏砚浑身血液凝固:堆积的铜钱下压着具腐尸,尸身右手紧握的半块墨玉牌,与他怀中残片严丝合合!
突然,腐尸眼皮翻动,七窍中窜出铁线蛇。苏砚竹剑疾点蛇头,剑锋触及鳞片时竟迸出火星——这些毒蛇口中嵌着微型刀片。沈清梧扯下发簪划破掌心,鲜血引开蛇群的同时,她摸走尸身怀中的羊皮卷。
暮色初临时,两人躲在城隍庙破败的神龛后。沈清梧就着月光展开羊皮卷:“这军械图标注的寒铁矿脉,分明在终南山禁地。“
苏砚用竹剑挑开她掌心血口,敷上药粉的动作突然停顿——沈清梧的血液在瓷瓶中竟析出铁砂。他猛然扯开她袖口,小臂内侧浮现的磁石斑与自身红斑遥相呼应。
“你也是墨玉...“话音被破空声打断。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箭尾系着的铜铃正是苏家灭门夜出现的形制!
沈清梧甩出披帛缠住房梁,带着苏砚荡上横梁。下方地面突然塌陷,露出插满倒刺的陷坑。苏砚竹剑点地借力,剑气震起供桌上的香炉,炉灰弥漫间,他看见杀手胸前的狼头刺青泛着磷光。
“坎位三步!“沈清梧突然娇喝。苏砚本能侧移,原先立足处被钢爪撕出裂痕。两人背靠背迎敌时,他怀中的罗盘针突然指向沈清梧后心。
“小心!“竹剑格开透骨钉的刹那,苏砚看清沈清梧颈后胎记——北斗第七星的形状与他如出一辙。杀手见状突然暴退,扬手洒出磁粉,庙中所有铁器竟凌空飞向沈清梧!
磁暴中心的沈清梧却笑了。她扯落腰间玉佩按在胸口,玉面螭龙纹突然睁开双目,青光笼罩处,飞射的铁器悬停半空。苏砚的竹剑不受控制地刺向光幕,剑尖触及玉佩的瞬间,记忆如洪流冲破封印——
八岁那年密室中,母亲将半块玉佩塞给他:“若遇危难,寻另半块螭龙佩...“而此刻沈清梧手中的,正是缺失的另一半!
杀手趁机掷出烟雾弹,却在跃上屋檐时撞进金丝大网。二十名青鸾卫手持磁石弩现身,为首女子额间朱砂痣艳如血:“雪衣卫沈清梧,你越界了。“
沈清梧翻了个娇俏的白眼,指尖弹在玉佩上:“青鸾司好大的威风,连圣上亲赐的螭龙符都敢冲撞?“她突然扯过苏砚,将他后颈胎记暴露在月光下,“更何况这位苏公子,可是端王遗落在民间的...“
话音戛然而止。苏砚手中竹剑突然自鸣,剑身浮现的星图与玉佩青光交融。青鸾卫首领面色骤变,跪地时官靴碾碎了怀中掉落的磁石——石上刻着“瑞王府“的暗记。
三更的相国寺鬼市,苏砚戴着傩面,看沈清梧将铜钱浸入青瓷碗。粗盐与白醋沸腾间,钱币表面剥落,露出内层镌刻的西夏文。
“果然是用寒铁做胎。“沈清梧捻起发黑的铜钱,“掺了硫磺与硝石,遇潮即生毒雾。“她忽然将铜钱按在苏砚胸口红斑处,磁力作用下,铜钱竟吸附成北斗七星状。
苏砚闷哼一声,无数记忆碎片涌来:父亲在铸剑炉前调配寒铁比例,母亲将磁石粉混入火药,还有那个总在月夜吹埙的哑仆,埙声能引动地下暗河改道...
“别动!“沈清梧突然贴着他耳畔低语,温热气息拂过颈侧,“你听。“鬼市深处传来埙曲,正是苏砚记忆中的调子!
循声追至暗巷,却见吹埙人竟是日间漕船上的疤脸船工。他脚边躺着青鸾卫的尸体,胸前插着半截竹剑——与苏砚手中这柄形制相同。船工揭下人皮面具,露出遍布磁石斑的脸:“少庄主,老奴等您十年了。“
沈清梧的峨眉刺已抵住他咽喉,却见老仆掏出血玉珏。苏砚浑身剧震,这正是母亲临终紧握的遗物!玉珏映出老仆瞳孔中的暗码:寅时三刻,墨玉残部在城西火药作恭迎少主。
突然,老仆天灵盖迸出毒针,沈清梧金铃索卷住苏砚急退。尸体轰然炸开,漫天血雾凝成狼头形状,巷口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是巡夜的禁军,领队者铠甲上赫然刻着瑞王府徽记。
城西火药作的地窖里,苏砚的竹剑挑开潮湿的麻布,露出成捆的寒铁箭镞。沈清梧指尖抚过箭杆上的辽国徽记,忽然冷笑:“瑞王府的私印倒是精巧,可惜淬火纹做旧时多烧了一刻钟。“
话音未落,墙角陶瓮突然炸裂,绿色磷火裹着磁粉喷涌而出。苏砚揽住沈清梧的腰肢疾退,却发现退路已被磁暴封死。无数铁器悬浮空中,锋刃对准二人心脏震颤——这是墨玉山庄失传的“千机引“!
“坎位七步!“沈清梧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东南角的铜镜。镜面折射血光,在磁暴中撕开一道缺口。苏砚竹剑连点,剑气裹着血雾化作冰晶锁链,暂时冻住暴走的磁流。
两人跌进暗室时,沈清梧的鹅黄襦裙已染满冰碴。苏砚撕下衣襟为她包扎手臂伤口,却发现她掌心攥着半枚青铜齿轮——正是墨玉机关兽的核心部件!
“十年前我就见过这个。“沈清梧喘息着将齿轮按进墙缝,“那夜我娘被狼卫追杀前,曾把同样的零件塞进我襁褓...“机括转动声打断话语,暗门轰然开启,腐朽气息中传来铁链拖地声。
密室内七具青铜棺椁呈北斗排列,棺盖上刻满磁轨纹路。沈清梧的螭龙佩突然升温,青光映出棺内景象——竟是七名身着墨玉山庄服饰的干尸,每人天灵盖都钉着透骨钉!
苏砚竹剑微颤,第三具尸体的断指让他如遭雷击。那是给他雕过木鸢的吴叔,右手六指特征鲜明。尸身怀中的羊皮卷记载着惊天之秘:“崇宁三年四月初七,瑞王命吾等改造霹雳炮,以寒铁替精钢...“
突然,吴叔的尸首睁眼,口中射出淬毒钢针!沈清梧金铃索卷住苏砚脖颈后仰,毒针擦着鼻尖钉入石壁。七具尸骸同时暴起,关节处机关咔嗒作响——竟是墨玉傀儡术的最高杰作“七星尸傀“!
“震位三步,离位九转!“苏砚嘶吼着挥出竹剑,剑气激得尸傀磁轨偏移。沈清梧踏着棺椁腾空,发间银簪化作流星刺入尸傀眼窝。当最后一具尸骸倒下时,她足尖点地触发机关,地面浮现完整的西夏边境布防
破晓时分,两人立在汴河码头的漕船桅杆上。沈清梧展开染血的布防图:“这些标注的寒铁矿脉,足够西夏打造十万狼牙箭。“
苏砚凝视着河道中缓缓下沉的官船,忽然纵身跃入冰河。潜至船底龙骨处,青竹剑撬开暗格——成箱的虹光石浸泡在鱼油中,这是制作“狼毒“的关键原料!
“三个月前黄河改道,这些矿石本该沉在河底。“苏砚浮出水面时,发梢凝结的冰晶泛着幽蓝,“有人重启了墨玉山庄的控水机关...“他突然顿住,记忆中浮现哑仆月夜吹埙的画面——那埙声能引动地下暗流!
沈清梧正要追问,码头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三百青鸾卫手持磁石弩合围,崔明远的声音从玄铁马车中传来:“苏公子若愿交出布防图,本官可保沈姑娘全身而退。“
苏砚竹剑轻振,霜花在剑尖凝成星图:“崔大人不妨看看船底。“话音未落,浸泡虹光石的鱼油突然自燃,青色火焰顺着磁粉蔓延,瞬间吞噬半座码头。混乱中,沈清梧的金铃索卷住对岸旗杆,带着苏砚荡入晨雾中。
朱雀街早市刚开张,卖炊饼的老汉就发现异常——今日的铜钱格外沉重。苏砚用竹剑剖开钱币,夹层中掉落的磁粉竟拼出“午时三刻“字样。沈清梧峨眉刺挑起对面酒楼的幌子,布帛背面用鱼胶粘着半张军械押运单。
“他们在用铜钱传递情报!“沈清梧瞳孔收缩,“这些磁粉排列是西夏密文...“突然,她腕间螭龙佩剧烈震动,天空传来刺耳的鹰唳——十二只铁翼苍鹰俯冲而下,爪间寒光闪烁!
苏砚扯过猪肉摊的油布抛向空中,竹剑引燃布匹。火焰触及鹰翼机关时轰然爆裂,漫天铁屑如雨坠落。沈清梧趁机擒住一只活鹰,发现其胸腔内藏着辽国狼头密函:
“腊月丙寅,磁风暴起于汴梁,可破禁军铁甲。“
当最后一只机关鹰坠入汴河时,苏砚的竹剑突然指向北方——虹桥方向升起狼烟,隐约传来百姓哭喊。沈清梧扯下半幅染血的裙摆系在他腕上:“该让瑞王殿下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墨玉机关术了。“
晨光中,两道身影踏着屋脊奔向浓烟最盛处。沿途散落的铜钱在磁力作用下悬浮成箭阵,却被苏砚的剑气搅碎成齑粉。谁也没注意到,沈清梧悄悄将一枚刻着“寧“字的铜钱塞进他腰带——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