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棋未动

宫里的风,近几日变了。

不是哪位主子失宠,也不是哪处宫务出了纰漏,一切都在规矩里行走。晨起三炷香,膳单准点传,连御膳房的调料也没少半星。

可就是不对。

像一口煮得太久的老汤,明明还在咕嘟,却忽然没了气。

灶房里不动声色地换了两张面孔,原先站惯了灶台的老小太监不见了。小伍原该调去内膳送一道桂花鹿筋羹,出发前一刻却被叫停,换成了王六。

再有账册——每日都在抄,可三日前的底账,今日又被翻出来在火盆边晒干。

林郁没问,他只是剁姜、调羹、封火,一样没差。可他知道,这不是内务乱了。

是有人在“翻人”。

谁去过哪口灶,谁送过哪道菜,谁在哪日路过哪个廊口,谁可能“看到过不该看到的东西”——

不是明查,是暗线一条条挑出来过秤,连锅灰都筛了三遍。

风不吹人,却吹人心。

那天午后,阳光斜斜地挂在灶房后廊,烟火味都散淡了几分。

林郁正剁姜,忽觉背上一股目光发烫。他抬头看去,只见廊角处站着一名不常露面的内侍,穿的是内务副署的袍子,腰带亮得晃眼。

那人不言不动,只静静站着看他——像是在看一口锅会不会自己开盖。

林郁没应,只按原节奏把姜剁完、刀擦净、案台收拾妥当。再抬头时,那人已不见。

可那道目光,像还挂在梁上,冷着没走。

傍晚,后灶突然来了一道调膳单子,写得很急。

文贵妃临时要一道蜜枣酿莲藕,催着要,一炷香内必须送出。林郁亲手准备,洗藕、切片、填枣、封糖,快而不乱。

可托盘刚送出去,半柱香不到,那名跑腿多年的传事太监便黑着脸回来,把盘子一甩:

“搞错了,不是贵妃,是隔壁端王要的。”

说完便走。

林郁望着那盘被送出又退回、糖汁震散的莲藕,抬手一点点将它重新归整,碗沿擦净。

他明白了——不是送错,是送给别人“看一眼”,再退回来。

不是误会,是“试子”。

试的不是菜,而是人。看他会不会急,会不会问,会不会露。

他都没。

夜更归来,他正坐在后灶,灶火熄了,炉灰下却还留着一星红点。

他望着梁上暗影,正低声喃喃:

“我未动……但棋动我。”

窗外一阵风卷来,带起一缕炭灰。刚要起身,就听有人在门外轻敲:

“林小公公,赵管事唤你。”

林郁起身,抖了抖袍角,跟着出了灶房。

赵奇那日坐在后院书屋,案上铺着两叠宫内用人簿,茶水冷了一半,他却始终没喝。

林郁进屋时,赵奇不抬眼,只问了一句:

“你那日做的鸭心羹,用的什么酒?”

“雪花米露,兑了四成姜汤。”

“若换了黄花酿呢?”

“汤头发酸,尾味不稳。”

赵奇终于抬眼,笑了:

“手稳,口紧,比那御前的要清净些。”

他将桌边一叠调人小册随手一推,一张函件随之滑落,纸面一行小字清晰:

“调灶房人一名,配五皇子侧厨三日。”

赵奇不说话,只抬手按了茶盏边缘那纸角一寸,像是随意,又像点子。

林郁没答,心中却已经明白。

这不是升迁,不是调任,只是把他放在棋盘另一角,看看下不下得去。

他垂眼看着那纸角,被茶水润开墨迹,晕成一圈,像一颗棋子刚刚触到木面。

他缓缓拱手:

“若无错处,奴才听调。”

赵奇点头,笑意不深:

“记得,五皇子那边冷,人杂,小错不易藏。”

林郁应声:“奴才明白。”

“不是让你做出彩的事,是让你别惹事。”

“是。”

林郁退下,门扇合上时,他回头一眼,那盏灯还亮着,光影在茶水中打着旋,仿佛刚落下一子——

静,却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