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律规定举人以上才可授官,陈子龙是秀才出身,所以看似威风凛凛的滩涂营田督办其实没有品阶,只是松江知府衙门的差遣。
但陈子龙却不以为意,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进步,民心和名望都需要积累,没必要争这一时的虚名。
要知道,权力可不只来源于品阶。
此时整个松江知府衙门都盯着流民逃户问题,开荒赈灾才是整个松江的头等大事。
别说府衙六房,陈子龙一旦拿出方岳贡的命令,连县令都要捏着鼻子配合。
四月十五日,在召开完一个简短的安排会后,陈子龙携带着府衙的账房,文吏,衙役等数十人来到了上海县。
海边风大,想要长久居住生活,得先搭几个窝棚。
这种不好的年景,木工和泥水匠是很好找的。
当陈子龙在招工的地方喊出一天四十文铜钱管吃食的待遇,正准备迎接他们的讨价还价。
没想到就立刻有一百多个木匠,泥水匠,力工冲了上来抢活,感恩戴德地跟着陈子龙来到了东边的滩涂盐碱地带。
经过精挑细选,众人最终确定了营田的首选地址——上海奉贤的沿海地区。
这里海岸盐碱地相对而言比较肥沃,风浪较小,极有利于海水稻的生长。
陈子龙将一块刻有“松江营田所”的牌子插在此地。
在倒春寒的冷冽中,一百多个工匠和工房皂班十几个衙役热火朝天的开工。
滩涂地基较软,要先将松木杉木的木桩插在下面作为支撑,然后用砖石和衡量搭建屋体,最后盖上竹木建构的茅草顶才算完工。
陈子龙两世为人都没有干过这种粗活,可此时他却撸起袖子,与“吭哧吭哧”的与力工一同抬着横梁,架到窝棚的顶上。
在几十个力工中,一个诨名吴驴子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愿意帮衬大家,力气又大,颇有些威望。
忙活半日,总算得以休息。
等待吃饭的时候,陈子龙拉过刚才与他一起扛横梁的力工,问起他们这些行当的情况。
“吴驴子,我看你有把子力气,娶媳妇了吗?”
那个叫吴驴子的力工连忙搓着脏污的双手,大概是身上没有干净的地方,于是放在脸上抹了抹。
“还没有哩大人,像我们这种人,浑身上下也只有一肚子牛劲。”
吴驴子不要意思地咧开大白牙笑了笑,继而又落寞下去。
“俺老娘病了,俺去运河上找活干,可宫里的公公说能给天子拉纤是我们的福分,银子却是一两没见到,老娘病死,就来松江讨生活了。给县衙干活倒是管吃管住,但前些日子也害了个病,就被赶出来了。”
陈子龙这才知道,这年头愿意管饭的官差本来就是少数。
还给四十文钱?
那已经可以被称为活菩萨了。
一百个出大力的辛苦干上一个月,还不够买三面水晶镜……
“吴驴子,以后就留在这里干吧,你去把他们召集起来,我有事要吩咐。”
“好嘞!”吴驴子眼神放光,一天四十文钱还管饭,能长久干下去当然好。
营田开荒刚刚起步,陈子龙决定把这批工匠和力工都招揽进来,在开出工匠一个月二两银子,力工一两五钱银子的高价后,一百多个工匠和力工若狂的加入了营田所。
“开饭咯!”
四个皂班的衙役抬出了两大桶梗米饭和一缸咸菜,力工和匠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歪歪扭扭的排队打饭。
在他们吃饭时,许多拖儿带女的流民逃户看到府衙县衙的告示,纷纷来到此处,好奇地停下驻足观看,想着这群官府模样的人会不会施粥放粮。
他们大部分风尘仆仆,面黄肌瘦,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陈子龙命皂班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统一宣布章程。
“我是知府大人任命的营田督办,想要有自己的一份田地养家糊口的,都可以来本督办的营田所。加入营田所,皆可入住窝棚。”
在场的所有流民都瞪大了眼睛充满了向往,田地,家对他们而言有非凡的魔力。
但是不少人有疑问,胆子大的扯着嗓子问道。
“大人,田在哪呀?”
“本督办为你们分发海水稻种,可就在此地耕种开荒,种植耐卤之稻,养活一家老小。垦荒期间由营田所供给粮食耕牛,收成十抽三入社仓,以备不时之需和各项开支。”
陈子龙拍拍手,让差役将五盆海水稻端到流民面前。
“这五盆稻种皆由府尊大人亲自检验,与分发给你们的稻种无异。”
这年头朝廷的公信力还没有完全丧失,老百姓对知府知县一类的父母官有天然的信任感。
“我们有田了?我们终于有田了!”激动而小声的细碎讨论在流民中传播,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凡愿入所者,来此处登册画押。”
“我加入!我也加入!”
府衙派来的文书刚出声提醒道,就被激动的人群包围。
直到日暮时分,夕阳西下,千余人靠在营田所休息,其中有几十个差役,一百多工匠力工和近千流民。
一天之内,四十几个大窝棚和七十几个小窝棚已经建好。
大窝棚可以容纳十几人,以一个小队为单位。
小窝棚可以容纳三四人,以一个家庭为单位。
虽然简陋,但好在勉强可以遮风挡雨。
在营田所的中央,有一个小窝棚专门留给陈子龙。
当天晚上,陈子龙没有选择返回陈府,而是举着火把,带了两个差役和一个文书,推着一辆装满东西的平板车,窝棚一个窝棚的走访慰问。
“冯二狗,早就见你没穿个鞋,倒春寒冻不死你!”
“吴驴子,你病怕是尚未痊愈,这剂药你先拿去喝。”
随着陈子龙走过许多窝棚,他看到了有人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瑟瑟发抖,有人一家三口,拖儿带女围在篝火前苦中作乐,有人精打细算,舍不得把今天分发的粮食一下子全部吃完,躲在窝棚里掰碎了细细品尝。
陈子龙命文书将流民的诉求全部记录在营田所的册子上。
如果有人站在海边,眺望今天刚刚成立的营田所,就能看到一团火光在各个窝棚中游走。
犹如一只扑闪的萤火虫,对抗寂静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