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军粮与奇兵

独孤信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元修续道：“高欢此人，深谙兵法，更懂人心！他巧妙运用《孙子兵法》：‘杀敌者，怒也。’先暗中散布谣言，言尔朱兆疑心重，欲将此批六镇兵召回并州，再派往西边剿叛，实则欲借刀杀人，消耗这股不受控力量。”

“尔朱兆本就不得人心，待六镇兵远不如尔朱荣恩威并施。士兵一听，立时炸锅！好不容易六镇之乱活下，又随尔朱荣打天下，谁愿不明不白送死？许多人便起抵触之心。”

“但这不够！”元修声音带上一丝冷意，“高欢又令人放风，言尔朱兆下了死令，限期必须返回并州，若延误，一律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这下，彻底点燃火药桶！六镇兵一想，去并州是死，不去，误军期亦死！横竖皆死，不如反了！求条生路！”

独孤信听得心惊肉跳，仿佛能见当时六镇兵在绝望愤怒中挣扎景象。

元修继续：

“最后，高欢还上演一出‘情深义重’大戏！假意召集六镇将领，‘无奈’宣布尔朱兆命令，表示自己‘无力违抗’，只能‘忍痛’送别。临行前，更亲设宴饯行，与将士洒泪而别，说什么‘与诸君相处日短，情谊深厚，实不忍分离’云云……戏做得十足！”

“正是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六镇兵将心理防线！看着惺惺作态的高欢，再想刻薄寡恩、欲置己于死地的尔朱兆，两相比较，还有何犹豫？当场哗变，拥立高欢为主，誓死追随！”

元修长吐一口气，总结：

“至此，这支战力强悍的六镇精锐，才算真正被高欢彻底收服！他用的，就是‘杀敌者，怒也’！激起士兵愤怒与求生欲！这些士兵好不容易从酷寒之地杀出，保住性命，得了些地位财富。高欢便利用他们害怕失去这一切的心理，伪造信息，将尔朱兆塑造成要剥夺他们一切的敌人！如此，士兵为保自己所得，自然爆发惊人战力！高欢虽是国贼，但不得不承认，此人在‘统战’人心方面，确有鬼神莫测之能！堪称一代枭雄！”

独孤信听完元修这番抽丝剥茧、鞭辟入里的分析，只觉醍醐灌顶！

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同时，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在胸中激荡！

他看向元修的眼神，已彻底变了！震撼！敬佩！甚至……狂热！

眼前这位年轻天子，不仅有神鬼莫测的兵法韬略，更能洞察时局，剖析人心，将复杂诡谲的政治斗争与权力博弈看得如此透彻！

这等眼光！这等见识！简直匪夷所思！

跟着这样的人，何愁不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独孤信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前途一片光明！

仿佛已看见自己在这位英明神武的君主麾下，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未来！

那份炽热渴望，几乎要喷薄而出！

夜色渐深，书房烛火跳跃，映照着元修和独孤信热烈讨论的脸庞。

两人从时局分析谈到历史战例，又从人心向背聊到兵法韬略，不知不觉间，已是掌灯时分，连晚膳都错过了。

“哎呀，”元修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了看窗外深沉夜色，笑道，“光顾着与信之畅谈，竟连晚膳都忘了。朕今日已将后厨之人遣散，眼下怕是连个做饭的都没有。”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神秘笑意：“不过，朕之前命人试制了些东西，可以充饥。独孤将军，你派亲兵去后厨角落库房，将朕标记好的那几个麻袋取来。”

独孤信虽疑惑，但立刻领命，转身叫来亲兵，低声吩咐。

不一会儿，那亲兵带几人便扛着几个沉甸甸麻袋回来。

元修指指殿外庭院：“将东西拿到院中去。独孤将军，把你麾下核心校尉都叫来，一起尝尝朕的‘秘制佳肴’。”

很快，独孤信手下十余名精悍军官被召集到庭院中。

麻袋打开，露出里面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羊肉？”贺拔威凑近闻了闻，有些不确定。

“正是。”元修笑着点头，“都尝尝，别客气。”

众人有些犹豫，但见皇帝发话，便纷纷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用力咀嚼。

羊肉干很硬，带着浓郁咸味和羊肉特有膻气。

独孤信也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算不上多好，但确实能填饱肚子。

心中暗嘀咕：陛下特意拿出这东西，难道只是尝个新鲜？

元修也拿起几块，和众人一起吃着。

见贺拔威吃得津津有味，便笑着问：“凛夫，你觉得此物味道如何？”

贺拔威是个实在人，咽下肉干，抹抹嘴，憨厚答：“回陛下，此物味道尚可，盐味儿足，嚼着也香，就是……”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凛夫直说便是，无妨。”元修鼓励。

贺拔威挠挠后脑勺，咧嘴笑道：“就是…有点塞牙！”

“哈哈哈！”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哄堂大笑，紧张严肃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元修也跟着笑起，看到贺拔威果然一边笑，一边费劲剔着牙缝。

笑声稍歇，元修拿起一块羊肉干，转向独孤信，脸上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独孤将军，你可知此物，除了能吃、有点塞牙之外，还有何特别之处？”

独孤信心中一动，知关键来了，忙躬身：“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

元修脸上露出得意神色，如同展示得意作品的工匠：

“此物，乃朕命人用特殊方法腌制风干而成。其最大特点便是——无论寒暑，放置十日，甚至更久，也不会腐坏变质！”

“什么？！”独孤信闻言，如遭惊雷劈中，瞬间瞪大眼睛！

猛地看向手中羊肉干，又看向元修，脑中仿佛无数电光闪过！十日不变质？！这意味着什么？！他瞬间明白！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陛下！您的意思是…想用此物…充当…军粮？！”

“呵呵，将军果然一点就透！”元修赞许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此物制作不易，成本颇高。若全军将士皆以此为粮，恐就算把南梁萧衍那老和尚国库都搬来，也供养不起啊！”

独孤信也立刻冷静，意识到问题：“陛下所言极是。此物虽好，若全军配备，耗费确太过巨大，难以承受。”

“没错。”元修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独孤信身上，语气严肃而充满力量，“寻常部队或用不起，但我等麾下，某些特殊的部队，却必须装备此物！”

“特殊部队？”独孤信闻言，脑子再次飞速运转。

隐约感到陛下似乎在下一盘大棋，但这棋具体走向，他还是有些跟不上思路，一时又陷入沉思，甚至有些“宕机”。

元修未直接解释，将目光投向正大口咀嚼的独孤义：“义之，你曾在北境戍边，可曾负责斥候侦查？”

独孤义连忙咽下食物，起身恭敬回答：“回陛下，臣确曾在军中担任斥候校尉。”

“那你做此类任务若需远去侦查，都携几日军粮？”

“北境酷寒，行军不易，极少执行远距侦查，通常最多携三日口粮。再多，便过于沉重，影响行动速度与隐蔽。”

“嗯。”元修点头，又拿起一块羊肉干递给他，“那若让你携带此物，你估计能携多少日份口粮，而不影响执行任务？”

独孤义接过掂量一下，又想了想，答：“陛下，此物虽硬，但乃肉食，能量远胜寻常干粮。若只携此物，如若十日不变质，臣估计，携十日所需之量，负重仍在可承受范围，不影响任务执行！”

“十日！”独孤信听到这答案，眼睛猛地眯起！

再次看向手中羊肉干，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似乎抓到些什么，又不太确定。

元修将独孤信反应尽收眼底，继续对他说道：

“信之，你听到了。此物能量充沛，便于携带。一人携十斤左右，便足支十日所需，且不易变质。试想，若我们打造一支这样的队伍，每兵皆携十日口粮，便能在野外连续活动十天，无需后方补给，亦不必担心粮草被断。将军以为，这样一支部队，是否有用？”

独孤信内心剧震！一支能在野外独立作战十天的部队！这意味着什么？！

他立刻想到军情侦查！深入敌后、刺探情报、破坏袭扰…这支部队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他又有些疑惑，一般侦查任务，需深入敌后十天那么久吗？一时想不通其中关键。

元修看出其疑惑，微笑道，抛出一个具体战术想定：

“信之，你设想一下。假设此刻，有敌亲率五万精锐步卒，从河北大举南下，直扑洛阳。而我们手中，只有五千精锐骑兵，且洛阳周边无险可守。面对此等危局，将军当如何应对？”

独孤信毫不犹豫答：“敌众我寡，步骑有别，硬拼乃下策。若无险可守，臣以为，当避其锋芒，不宜正面决战。”

“呵呵，将军所言，乃持重之论。”元修笑道，“正面决战，我五千骑确难撼动五万步阵。但若是说…逼退他们呢？”

“逼退？”独孤信眼神一亮，“还请陛下赐教！”

“五万步卒大军，绵延数十里，其最大软肋在何处？”元修问。

“自然是粮草！”独孤信立刻回答。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如此庞大军队，每日消耗粮草必是天文数字，粮道便是其命脉！

“正是！”元修眼中闪烁智慧光芒，“若我们能提前十日，甚至半月，便探知这五万大军动向、行军路线，以及最重要——他们的粮草辎重所在，我们是否就能做很多事了？”

不等独孤信细想，元修继续描绘战术蓝图：

“我们就用刚才说的‘特殊部队’！一支装备十日份风干肉干的精锐斥候骑兵！人数不必多，或一百即可，分若干小队，渗透至敌军行进路线前方与侧翼。”

“这支部队任务，非硬拼，而是侦查与袭扰！要像狼群般，利用骑兵机动性，避开敌主力，专寻敌薄弱环节。遇敌大队，速规避，让敌追不上，摸不着。遇敌小股巡逻队、探马，则速围歼，抓俘虏，搜情报！”

“每小队皆记录敌军行速、路线变化、安营习惯、特别是后勤补给队伍蛛丝马迹！而后，每隔一两日，通过预定方式，将情报汇总给区域斥候队长。队长负责整理分析，把情报汇报指挥处，指挥处汇集所有队长情报，判断出敌主力准确位置、行军意图，及最关键——敌粮草辎重队具体位置与护送兵力！”

元修声音越来越激昂，眼中闪烁兴奋光芒：

“相当于敌方部队在我们眼皮底下行动。比如我们分析出对方粮草位置，以我五千精锐骑兵冲击力，就算无法全歼护粮部队，但集中力量，发动一次迅猛突袭，将其粮草付之一炬，还是有很大把握的吧？！”

“粮草被毁，五万大军，顷刻间便陷断粮绝境！军心动摇，士气崩溃！届时，别说攻洛阳，不自行溃散，已是万幸！如此，敌纵有五万之众，又能奈我何？只能狼狈退兵！”

元修说完，目光灼灼看着独孤信。

独孤信怔怔立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张大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着元修，一句话也说不出！

震撼！前所未有的震撼！

脑海中仿佛无数画面闪现：

精悍斥候如幽灵潜行敌侧翼，精准搜集情报；关键信息迅速传递汇总；最后，五千铁骑如雷霆天降，将敌粮草烧成火海；五万大军在绝望中崩溃、溃逃……

这…这简直是神乎其技的战术构想！

利用先进军粮，支撑超长续航侦察；再通过系统化情报搜集分析，精准定位敌命脉；最后以优势兵力发动致命一击！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这已超越单纯勇猛冲杀，上升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略高度！

独孤信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目光深邃的年轻皇帝，内心最后的一丝疑虑保留，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彻底服了！心服口服！

这位陛下，不仅懂人心，明事理，更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

跟着他，大魏何愁不兴？！他独孤信，何愁不能名垂青史？！

激动、崇拜、狂热……种种情绪交织，让这位未来国之柱石，此刻只想对着元修，再次顶礼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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