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陆菲青

荆州城的秋夜，凉意渐浓。

李员外府后院的梧桐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打了个旋，轻轻落在青石板上。

陆菲青——此刻化名陆高轩——正盘坐在厢房的蒲团上。烛火摇曳，在他清癯的面容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窗外更夫敲过二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他忽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陆菲青，是武当派的大侠，壮年时在大江南北行侠仗义，名震江湖，原是屠龙帮中一位响当当人物。屠龙帮是反清的秘帮，在顺治初年声势甚是浩大，后来顺治朝厉行镇压，到顺治七八年时，屠龙帮终于落得瓦解冰消。陆菲青远走边疆。当时清廷曾四下派人追拿，他为人机警，兼之武功高强，得脱大难，但清廷继续严加查缉。陆菲青想到“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理，混到李可秀府中设帐教读。清廷派出来搜捕他的，只想到在各处绿林、寺院、镖行、武场等地寻找，哪想得到官衙里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竟是武功卓绝的钦犯。不想今次随李沅芷到荆州老家探防，竟意外暴露。

“十八年了...“他低声自语，右手不自觉地抚上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佩剑。剑鞘古朴，却在烛光下隐隐泛着青芒。

突然，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掠过院墙。陆菲青眉头微皱，身形未动，左手却已按在剑柄之上。窗外传来一声冷笑：

“陆老儿，躲在这荆州李府当教书先生，当真以为我们找不着你么？“

声音阴冷如刀，字字刺入耳膜。陆菲青听出这是以内力逼出的“传音入密“之术，来人武功显然不弱。他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原本佝偻的身形竟在瞬间挺拔如松。

“朋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陆菲青声音不大，却如晨钟暮鼓，在夜色中清晰可闻。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如鬼魅般落在院中。为首之人身材矮小，面如黑炭，两撇燕尾须微微上翘，正是关东六魔中的第三魔——“铁琵琶“焦文期。

“陆老英雄，别来无恙啊。“焦文期阴恻恻地笑道，右手铁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十八年前那一掌之赐，焦某日夜不敢忘怀。“

陆菲青目光扫过三人，心中已然明了。焦文期身后两人，一个身材高大如铁塔，双臂肌肉虬结，应是“铁臂罗汉“罗信；另一个面容阴鸷，腰间一对吴钩剑寒光凛冽，必是“玉判官“贝人龙。

“焦三爷远道而来，陆某本该备茶相待。“陆菲青缓步走出房门，衣袂无风自动，“只是此地乃他人府邸，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叙旧如何？“

贝人龙冷哼一声：“老匹夫想逃？“话音未落，手中已多了一对吴钩剑，剑尖直指陆菲青咽喉。

陆菲青不慌不忙，右手在剑鞘上轻轻一按，白龙剑“铮“地一声弹出三寸，寒光乍现。他淡然道：“三位若执意在此动手，休怪陆某剑下无情。“

焦文期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抬手制止了跃跃欲试的贝人龙，冷笑道：“好！就依陆老英雄，咱们城外虎啸岗见真章！“

说罢，三人身形一晃，已如大鸟般掠上屋顶，向城外疾驰而去。

陆菲青目送三人远去，轻叹一声。他回房取了一个青布包袱，将几件换洗衣物和白龙剑裹好，又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放在桌上。

沅芷女弟青览：汝心灵性敏，好学善问，得徒如此，夫复何憾。然汝有立雪之心，而愚无时雨之化，三载滥竽，愧无教益，缘尽于此，后会有期。汝智变有余，而端凝不足，古云福慧双修，日后安身立命之道，其在修心积德也。愚陆高止白。”

做完这些，他站在院中，仰望星空片刻，忽然身形一晃，竟如一片落叶般飘上屋顶，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荆州城外十里，有一处险峻山岗，因山风过处如虎啸而得名“虎啸岗“。此时岗上月光如水，将怪石嶙峋的山道照得如同白昼。

陆菲青负手立于岗顶一块巨石之上，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似随意站立，实则暗合武当“三才步“要诀，进可攻退可守。

不多时，三道黑影如箭般射上岗来。焦文期当先站定，铁牌横在胸前，冷笑道：“陆老儿倒是守信。“

陆菲青拱手道：“焦三爷，十八年前之事，陆某今日再赔个不是。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何必...“

“住口！“贝人龙厉声打断，“老匹夫休要花言巧语！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而起，双钩如毒蛇吐信，直取陆菲青双目。这一招“双龙抢珠“狠辣异常，若被钩中，立时便是双目俱盲的下场。

陆菲青不慌不忙，身形微侧，右手在腰间一抹，白龙剑已然出鞘。剑光如水，在月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正是武当“柔云剑法“中的“流云回雪“。

“叮叮“两声脆响，贝人龙只觉手腕一麻，双钩竟被一股柔劲带得偏向一旁。他还未及变招，忽见眼前一花，陆菲青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不见。

“小心背后！“焦文期急喝。

贝人龙大惊，急忙前扑，却觉背心一凉，陆菲青的剑尖已在他后心轻轻一点，随即收回。

“年轻人，火气太盛。“陆菲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一剑若再进半寸，你此刻已是个死人了。“

贝人龙羞愤交加，怒吼一声，双钩舞成一团银光，再次扑上。这次他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勾魂十三式“，招招夺命，式式追魂。

陆菲青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他长剑一抖，剑尖忽然幻化出七点寒星，正是武当绝学“七星伴月“。只听“铮铮“数声，贝人龙的双钩竟被一一格开，最后一剑直取其咽喉。

眼看贝人龙就要命丧剑下，一旁观战的罗信突然暴喝一声，七节钢鞭如毒龙出洞，直扫陆菲青腰间。这一鞭势大力沉，带起呼啸风声，显是用了十成功力。

陆菲青不得不撤剑回防，白龙剑在钢鞭上轻轻一搭，借力飘退三丈。他这一手“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已臻化境。

“好一个铁臂罗汉。“陆菲青赞道，“这一鞭已有开山裂石之威。“

罗信不答，钢鞭舞得风雨不透，步步紧逼。他身材魁梧，招式大开大合，每一鞭都带着千钧之力。陆菲青却如一片柳叶，在鞭影中飘忽不定，偶尔一剑刺出，必是罗信必救之处。

二十招过后，罗信已是气喘如牛，钢鞭也慢了下来。陆菲青忽然剑法一变，使出了武当“九宫八卦剑“，剑光如网，将罗信团团围住。

“着！“陆菲青轻喝一声，剑尖在罗信手腕上轻轻一点。罗信只觉手臂一麻，钢鞭脱手飞出，“砰“地砸在一块山石上，火星四溅。

罗信大惊失色，正要后退，却见陆菲青左手如电，已点中他胸前“膻中穴“。他庞大的身躯顿时如木偶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沾衣十八跌？“焦文期惊呼出声，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陆菲青收剑而立，淡淡道：“焦三爷，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陆某实在不愿多造杀孽。“

焦文期脸色阴晴不定，忽然狞笑道：“陆老儿，你以为这就完了？“说着，他右手在铁牌上一按，“铮铮铮“三声，三枚乌黑的琵琶钉成品字形向陆菲青射来。

陆菲青早有防备，白龙剑划出一道圆弧，将两枚钉子击落，同时身形一矮，避开了第三枚。不料焦文期这一招竟是虚招，他趁陆菲青分神之际，突然欺身而上，铁牌直拍陆菲青胸口。

这一下变起仓促，陆菲青虽急运“梯云纵“轻功后撤，仍被铁牌边缘扫中左肩。他闷哼一声，连退三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哈哈哈！“焦文期得意大笑，“陆老儿，你中了我的'腐骨掌'，不出一个时辰，必会全身经脉尽断而亡！“

陆菲青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自肩头侵入，迅速向心脉蔓延。他强运内力压制，脸上却不动声色：“焦三爷好毒的手段。“

此时贝人龙已恢复过来，与焦文期一左一右逼近。罗信虽被点穴，但看情形穴道即将自解。陆菲青心知今日难以善了，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既如此，陆某只好领教三位高招了。“他说着，忽然将白龙剑抛向空中。

焦文期一愣，不知他意欲何为。就在这一瞬间，陆菲青双掌齐出，左手“推窗望月“直取焦文期面门，右手“海底捞月“攻向贝人龙下盘。

贝人龙急忙双钩下压，却见陆菲青右手忽然变招，化掌为指，点向他“章门穴“。贝人龙躲闪不及，被一指点中，顿时半身酸麻。

焦文期见势不妙，铁牌横扫，逼退陆菲青。此时白龙剑落下，陆菲青纵身接剑，人在空中已连出七剑，剑剑直指焦文期要害。

焦文期连连后退，铁牌上火星四溅。他心中骇然，没想到陆菲青受伤后剑法反而更加凌厉。正惊疑间，忽见陆菲青剑势一变，使出了一招他从未见过的剑法。

“天外飞仙！“陆菲青一声清喝，白龙剑忽然化作一道白虹，直刺焦文期咽喉。

焦文期仓促举牌格挡，却听“咔嚓“一声，铁牌竟被刺穿。剑尖去势不减，直取其喉。千钧一发之际，焦文期拼尽全力侧头，剑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啊！“焦文期惨叫一声，踉跄后退。陆菲青正要追击，忽觉背后风声骤起，急忙回剑格挡。原来是罗信已冲开穴道，钢鞭横扫而来。

陆菲青剑鞭相交，借力飘退，却见贝人龙已恢复行动，双钩如电，直取他后心。前有钢鞭，后有双钩，陆菲青看似已无路可逃。

就在这生死关头，陆菲青忽然长啸一声，身形如陀螺般旋转起来。白龙剑随着他的旋转划出一道完美的光弧，只听“叮当“数声，罗信的钢鞭竟被削断三节，贝人龙的右钩也被击飞。

“这...这是武当'太极圆转'？“焦文期捂着脸，惊骇莫名。

陆菲青不答，剑势再变，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真武七截剑“。只见七道剑光同时闪现，如天罗地网般将三人笼罩其中。

罗信首当其冲，胸前连中三剑，鲜血狂喷而出。贝人龙双钩尽失，被一剑穿心，当场毙命。焦文期见势不妙，转身欲逃，却被陆菲青甩手射出的三枚芙蓉金针击中后心，扑倒在地。

转瞬之间，三名高手尽数伏诛。陆菲青拄剑而立，脸色苍白如纸。他强撑着一口气，走到焦文期身前。

焦文期尚未断气，挣扎着抬起头，狞笑道：“陆...陆老儿...你...你也活不成了...腐骨掌毒...无人可解...“

陆菲青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碧绿的丹药服下。焦文期见状，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武当...九转...还魂丹？!“

“不错。“陆菲青淡淡道，“此丹可解百毒，焦三爷恐怕要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