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雪扑向汴河,苏氏商行的青灰屋檐挂满冰棱。
林牧之是被左腿炸裂般的剧痛惊醒的。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刺骨寒意钻进骨髓,冻得他牙齿打颤。学徒阿福的粗嗓门震得耳膜发疼:“装什么死!申时前制不出百张竹纸,老爷让你去义庄和痨病鬼作伴!”
他蜷缩在造纸坊的草席上,喉间泛着酸腐的黍粥味。三天前实验室爆炸的场景还在视网膜上灼烧——那本摊开的《天工开物》残卷,正解析到北宋竹纸脆化机理。此刻掌心却布满冻疮,面前是泡着发黑竹料的陶缸。
远处传来灶房仆妇的嗤笑:“跛子姑爷连抄纸帘都端不稳......”
机械音在颅内炸响。
青铜巨树的虚影凭空浮现,枝桠间悬着数以百计的光球。林牧之按住抽痛的太阳穴,【造纸术】脉络下灰暗的【竹纸改良】正在闪烁,前世实验室的数据突然与眼前竹料纤维重叠——北宋工匠惯用草木灰蒸煮,碱性不足导致纤维断裂,若掺入七成石灰......
“姑爷莫不是摔坏了脑子?”
阿福将泛黄的《赘婿规约》摔在他膝头。第三条墨迹如刀:“凡苏氏赘婿,日未成百纸者,杖二十,禁食三日。”少年学徒的皂靴碾过草席边的算筹,“您半年前坠马摔断腿时,怎么不把算学神童的能耐也摔没了?”
蒸锅腾起白雾,模糊了林牧之的眉眼。
他抓起捣臼旁的石灰袋,冰水浸透的布衣紧贴脊背:“取七斗石灰混三斗草木灰,蒸煮时辰延长半个更漏。”正在劈竹的老匠人动作顿住,阿福的嗤笑卡在喉头——那跛子执木勺搅动碱液的姿势,竟似大相国寺高僧开光法器般肃穆。
竹料在改良碱液中渐渐泛出玉色。
林牧之将算筹排列成古怪的序列,斐波那契数列暗合系统提示的【标准化流程】参数。老匠人望着蒸锅腾起的三色蒸汽,浑浊的眼珠微微发亮——青烟主火候,白雾显水质,那缕罕见的金雾,他只在师父临终前见过一次。
暮色染红窗纸时,第一张改良竹纸出了模。
大相国寺的钟声惊起寒鸦。
李清照的牛车停在苏氏商行门前,鹅黄襦裙扫过门槛积雪。她指尖抚过新制的竹纸,突然从鬓边拔下玉簪。
“易安居士使不得!”掌柜慌忙阻拦。
簪尖划过纸面,发出清越的颤音。李清照眸中迸出异彩:“苏掌柜,这纸可能经双钩填墨?”不待回答,她已铺开随身携带的《金石录》残稿,狼毫饱蘸松烟墨。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当“凄凄惨惨戚戚”在纸上洇出完美笔锋时,东角楼街的文人骚客疯了似的涌向柜台。穿襕衫的太学生挤掉幞头,富商的家仆直接抛来银锭。两百文一张的竹纸被炒到五贯,仍有青绸轿子不断停在街口。
二楼账房内,苏明远枯瘦的手指几乎掐进黄花梨木桌。
昨日退货的契书还沾着墨渍,此刻却被蔡京府上的拜帖压住。老商人盯着廊下跛行的青衫背影,喉结滚动似咽下块炽炭:“给姑爷屋里添床鹅绒被,再送两斤银丝炭。”
更夫的梆子荡过甜水巷。
林牧之躺在东厢房的锦衾间,视网膜中青铜巨树舒展枝桠。【竹纸改良】光球已化作翠色,延伸出的【标准化流程】脉络如血管搏动。系统提示音冰冷而蛊惑:“进阶任务:建立首座标准化造纸坊,奖励蒸汽机组装图。”
纸窗映着汴京城的万家灯火。
瓦舍勾栏飘来琵琶声,混着胡商驼铃叮当。林牧之却听见朱雀门外流民的咳嗽——那草棚下蜷缩的老汉,白日用三文钱买走了灶房馊掉的炊饼。
“姑爷安歇了?”
窗外突然传来压低的人声。林牧之屏息凝神,听出是阿福在和厨娘嚼舌根:“老爷真让跛子搬进东厢房?那屋子不是留着给二小姐招婿......”
“嘘!没见今日蔡府的拜帖?老爷这是要......”
话音被风雪卷碎。
惊雷骤起,紫电劈开龙津桥的夜空。林牧之望着纸窗上扭曲晃动的影子,恍惚看见《宋史》里那句“宣和七年冬,金兵分两道攻宋”。
此刻距靖康之变尚有十五年。
他摸向床头的《赘婿规约》,指尖停在第七条“不得私蓄铜钱”上。系统光幕在雷光中明灭,蒸汽机图纸的轮廓正从【冶铁术】枝桠间浮现。
雪粒敲打窗棂,盖不住前院算盘珠的噼啪声。
苏明远彻夜未眠。
账册上的数字像有了生命,从“二十文”跳到“五贯”,又化作“蔡京”“童贯”“枢密院”等烫金名帖。老商人蘸墨的手忽然颤抖——他分明看见,那个跪在祠堂接《赘婿规约》的落魄书生,正在竹纸堆里种出一棵参天巨树。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林牧之站在造纸坊檐下。
改良后的蒸锅隆隆作响,工匠们按他绘制的流程图穿梭如织。阿福抱着石灰袋踉跄跑过,再不敢直视他的跛足。系统光幕悬浮半空,【科技点】随着每张竹纸的产出缓慢上涨。
李清照遣人送来的《声声慢》誊抄本压在案头,落款处多了一行小楷:“闻苏氏有凤栖梧,求天工纸三百张。”
林牧之摩挲着温润的纸面,忽然轻笑出声。
昨夜那场雪,终究掩不住汴京城下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