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已经熟睡的余百岁手机铃声疯狂的响了起来。
“喂,哪位?”
他迷迷糊糊接听电话。
“余警官,荣阳市公安局接到报案,永昌街道,一百一十二号,一栋老旧住宅楼里发生了命案。”
“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余百岁开了免提,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又从衣柜里拿出便服,利索的穿上,拿出警官证揣在怀里,戴上车钥匙和蓝牙耳机,走出卧室。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凌晨零点二十分,荣阳市公安局接到报案电话,报案人是十八岁少年。声称打开门看到母亲倒在地上,满地是血,仔细一看,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通知法医和痕检没有?现在谁在现场。”
“余警官,接到报案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片儿警,现在那边已经完全封锁了,还有十分钟法医和痕检就到现场了。”
“好,我也二十分钟就到。”
余百岁从副驾上拿过警灯,打开车窗放在车顶上。车带着闪烁的警灯,飞快的开出停车场。
塔楼六楼,俞年盯着开远的车,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今夜的她,有点失眠。
余百岁来到现场,走进封锁圈,就看到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儿坐在楼道口的台阶上,脸色煞白。手里握着一张纸,已经皱的不能再皱了。
他多看了少年几眼,问身边的人。
“刘畅,这家人,什么情况?”
这栋楼看上去都没住什么人了。
“余队,刚才我已经从片儿警那儿调出他们家资料了。这栋楼是拆迁楼,这家是唯一的钉子户,死活不肯搬。这家总共三口人,爸爸叫颜照,妈妈叫刘青,两人有个十八岁上高二的儿子,叫颜恩迟。这孩子学习很好,马上上高三了,以前的街坊邻居都说这个男孩儿能考清华北大。”
说完,刘畅又叹了口气,“唉,可怜。”
余百岁一愣,“老婆都死了,颜照呢?”
刘畅一脸不屑,“这人酗酒!这会儿怕是又在哪个酒馆买醉呢,我已经让片儿警去找了,大概四十分钟内能找到。”
余百岁心里也骂了一声,抬脚就要走进楼道里,又停顿了一下。
“你去把谭乐乐叫来,照顾一下这孩子。”
刘畅应了一声就走了。
余百岁看着男孩儿发直的眼神,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这孩子现在的样子,渐渐的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起来。余百岁摇了摇头,走进楼道。
“尸体情况怎么样?”
余百岁蹲在法医洛桑身边,眼睛扫视死者。
洛桑站起身,摘了手套和口罩。拍了拍身边的助手,“你们继续。”
“这边说。”
洛桑带着余百岁走到厨房:“初步检测,死者死亡时间为二到四个小时,身上只有一处致命伤,在腹部,刀口上窄下款,不排除自杀可能。凶器也在现场,就在尸体身边,已经让痕检拿回去验指纹了。看伤口,和凶器吻合。具体还需把尸体带回去再验。”
见余百岁皱着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有个事儿……”
余百岁疑惑,“什么事儿?让你吞吞吐吐的?”
“这家人,除了已经过世的外婆,没什么亲戚。”
余百岁瞬间就懂了,他看向窗外坐在台阶上门口的孩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小赫,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俞赫看了看姐姐的眼色,“哥哥呀,刚才姐姐下楼喝水,看到你卧室门开着,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余百岁一噎,“嗯,哥哥单位有事,就走了。”
“哦,那哥哥你注意安全,有需要帮忙的就要说哦,姐姐很大方的。”
余百岁笑了笑,他怎么可能有需要他们帮忙的地方,下意识的看向了窗外,“嗯,没……”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男孩子站起来,转过身,眼睛空洞的,没有神采的看向他这边,这哪里是一双高中生的眼睛。话在嘴边转一圈,又变成,“小赫,确实需要你的帮忙。”
俞赫眉眼舒展,又对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俞年看去,她对面坐着一个妇人,准确的说,是女鬼。
“哥哥,你说,我姐姐就在旁边。”
“可能,今天天亮我要带个人回去,这个人没地方去,你问下你姐姐,方便吗?”
俞赫看着俞年,只见俞年无声点头。
“姐姐说方便,只要不打扰她。”
余百岁叹出一口气,“一定不会的,他暂时住在我旁边的次卧,可以吧?”
“哥哥自己安排就行,哥哥,我困了,我去睡了,你忙完了早些回来哦。”
余百岁说:“多谢小赫,也替我谢谢你姐姐。晚安,小赫。”
“不客气,晚安,百岁哥哥。”
电话挂断的瞬间,俞年这边安静的可怕,一人,一鬼,一个游走在人与鬼之间的存在。
俞赫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氛围,走到俞年面前,打开茶吧机的开关,烧起了开水。姐姐说,只要来了客人,就要沏茶。
俞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余百岁开车没走多久,后面山茶花的门就推开了,她诧异的看过去,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上了楼。她更疑惑了,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待她没见过的鬼。
女鬼浑浑噩噩的低着头,好似还没明白此刻自己已经死了。
“你是谁?”
俞年想了半天,终于是开口了。这一句问话,好像一记响亮的雷,在女鬼魂魄中炸开,一下子让女鬼的意识回笼。
她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上来,“我叫,刘青。”
名字一出,俞年冲茶的手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翻过茶杯,开水烫过的杯底还散着热气。俞年把茶倒进白瓷茶杯,杯底有一粒茶芽,芽间向上,刘青盯着杯底的茶芽又沉默了。
“这茶,名双井茶,宋朝的贡茶。有草茶第一的称号,也说是宋茶冠首。”
刘青在听到那“贡茶”的时候就愣住了。她这一生,喝茶的机会少的可怜。没日没夜的上班,下班,照顾老公,照顾孩子,照顾整个家。微薄的收入,既要维持一家生计,还要供孩子读书,甚至还要满足老公喝酒的嗜好。哪里有闲钱买茶叶来喝,就算偶尔喝,也像牛饮,哪里知道茶叶的好坏。她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么好的茶招待她,一个已经死了的鬼。
鬼还能喝茶吗?
俞年也不看刘青,继续说:“双井茶只采集极细嫩的芽,因此一直有十斤茶养一两芽的说法。所以这茶是非常难得的,确实也是我自己亲自采摘,用蒸气杀青,烘干,磨碎。只是制作成散茶,我就花了一周的时间。你看,一壶好茶定是需要磨砺很久才能得到的,况且是贡茶。它之所以是贡茶,一个是生长条件苛刻,一个是制作工艺反锁,还有一个是,味道独特。”
“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你抬头挺胸和我说话。”
刘青瞬间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的母亲,一个生长在农村的妇女,没什么家底,没什么本事。你父亲过世之后,她自己一个人在几亩田里劳作,每天都是汗流浃背,一身泥泞。你知道那农活儿,多累吗?你是知道的,不然你不会每天都做好饭菜,整理好家里的一切,只为等你母亲回来。”
刘青眸色氤氲起来,对,她一直都知道。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你也一定是知道的,她不想另嫁,因为另嫁之后,有后爹就有后妈,她害怕你受委屈,不想委屈你,就只能委屈自己。”
刘青垂着眼睛,始终不说话,也许是说不出一句话。
“你也没让你母亲失望,你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走出了那个小山村。每年还能依靠奖学金,减轻你母亲身上的担子。”
刘青默默点点头。
“看啊,你们和这双井茶多像?黄山谷故里十里秀水双井村,依山傍水。村边有江,江上有崖,崖畔有钓鱼台,台畔有茗茶园,园台下有双井,井边石上长绿芽。而且,双井茶萌早发,所以说穷腊不寒春气早。你和你母亲,也是这样,在困苦的环境中,坚强的过完了上半生。你其实,再坚持坚持,你也可以像这双井,成为贵族桌上的茗,马上就能拨云见日了,可为什么呢?”
刘青泪流满面,哽咽着问:“你怎么能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