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朔方惊变（上）

夜幕低垂，灵州城被一片沉寂笼罩。

灵州城的城墙看似坚固，实则千疮百孔，箭痕密布，仿佛在诉说着无数场战斗的痕迹。

城墙上，几名戍卒稀稀拉拉地巡逻，身上的皮甲缀满了补丁，显得破旧不堪。

李琰心中的忧虑如同夜色般逐渐弥漫。

他随手将账簿合上，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前往军仓查看。

他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了军仓的外围。

军仓的大门紧闭，但依旧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

李琰皱了皱眉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军仓内，昏暗的灯光下，堆满了各种粮食和军需物资。

然而，这些物资的状态却让人触目惊心。

粟米霉变成团，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几只老鼠肆无忌惮地啃食着箭杆，发出细碎的声响。

空旷的仓库里，鼠群的影子在墙壁上投下诡异的轮廓。

李琰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想起了账簿上那鲜红的朔方军印章。

这些粮食和军需物资，本该是维护朔方军士气的重要保障，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不仅浪费了资源，更可能引发更大的危机。

“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琰转身，看见朔方军的一名老卒站在门口，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

“刘老，有什么事吗？”李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关切。

刘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殿下，军中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这些时日，士兵们的粮饷迟迟没有发放，许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开始鼓动哗变。”

李琰的心头一紧，他深知，一旦哗变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看着刘老，坚定地说道：“刘老，你帮我把所有军官召集到这里，我要亲自处理此事。”

刘老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李琰独自一人在军仓中，心情沉重。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场危机，一定要尽快解决。”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刘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不好了，牙将刘虎醉酒了，正在外面鞭打索饷的士卒！”灵州城的夜，寒意似刀。

李琰闻言，怒火中烧，大步流星地冲出军仓。

只见校场上，火把摇曳，映照出一片混乱景象。

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袒胸露背，满身酒气，正挥舞着手中皮鞭，狠狠抽打着跪倒在地的几名士兵。

皮鞭破空，发出令人胆寒的“啪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士兵们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痕，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刘虎，住手！”李琰怒喝一声，声如洪钟，震慑全场。

刘虎闻声，醉眼惺忪地转过身，看清来人是李琰，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狞笑。

“呦，这不是咱们的九殿下吗？怎么，心疼这些贱骨头了？”

李琰怒视着刘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他们是朔方军的将士，不是你泄愤的工具！为何鞭打他们？”

刘虎啐了一口唾沫，不屑地说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些兔崽子竟敢向老子讨要饷银！如今军中粮饷不足，他们不体谅朝廷的难处，反而聚众闹事，简直是无法无天！”

“克扣军饷，本就是朝廷的过错！他们浴血奋战，理应得到应有的报酬！”李琰厉声反驳道。

刘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殿下，您真是天真！这年头，谁还管将士的死活？能捞一笔是一笔！再说了，这军饷，到了老子手里，那就是老子的！想让老子吐出来，门都没有！”

“你！”李琰气得浑身发抖，他深知，与这种蛮横无理的武夫讲道理，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目光一转，注意到跪在士兵最前方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妇人。

她虽然衣衫破旧，但却难掩其秀丽的容颜，只是脸上布满了风霜之色，显得格外憔悴。

“你是何人？”李琰问道。

妇人抬起头，“小妇人是阵亡将士张强的遗孀，我们一家老小，已经三个月没领到抚恤金了。”

李琰心中一痛，他走到妇人面前，轻声说道：“你放心，本王一定会为你做主！”

“做主？殿下，您还是省省吧！”刘虎冷笑道，“这些贱民，死了就死了，还想要抚恤金？简直是痴人说梦！”

刘虎话音未落，突然感到后背一凉。

他猛然回头，却看到李琰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他的咽喉。

“你……你想干什么？”刘虎色厉内荏地问道。

李琰眼神冰冷，语气森寒：“本王要替天行道，斩了你这个祸害！”

就在李琰准备动手之际，一个声音突然传来：“殿下且慢！”

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走到李琰面前，拱手说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刘虎是朔方军的重要将领，若是杀了他，恐怕会引起军中哗变啊！”

李琰闻言，眉头紧皱。他深知，老者所言非虚。

如今朔方军军心不稳，若是再杀了刘虎，恐怕会彻底激化矛盾，导致不可收拾的局面。

但若是不杀刘虎，又难以平息士兵们的怒火。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李琰问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殿下，老朽有一计，或许可以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

李琰目光一凝，问道：“什么计策？”

老者附耳过来，轻声说道：“如今军中缺饷，不如……以盐代饷？”

李琰闻言，心中一动。

他深知，盐在古代是一种重要的战略物资，价值不菲。

若是能够以盐代替饷银，或许真的可以暂时稳住军心。

“此计可行！”李琰点了点头，说道，“但具体该如何操作，还需要仔细斟酌。”

“殿下，此事就交给老朽去办吧。”老者说道。

李琰点了点头，说道：“好，本王就拭目以待！”

说罢，老者便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李琰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

这个老者，究竟是什么人？

他为何要帮助自己？

又为何会提出以盐代饷的计策？

这些疑问，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李琰的心头，挥之不去……

李琰强压下心头怒火，他知道现在不是处置刘虎的时候。

朔方军的军心已经涣散，如果此时再斩杀一员大将，无疑是火上浇油。

他必须先稳住局面，再徐徐图之。

老者提出的“以盐代饷”之计，让他看到了希望。

盐在此时价比黄金，如果能顺利实施，或许能暂时解决燃眉之急。

李琰立刻召集了军中几位资深的将领和谋士，将老者的计策和盘托出。

众人听后，纷纷表示赞同。

朔方地处西北，靠近盐碱地，煮盐并非难事。

只是冬季苦寒，露天煮盐耗时耗力，且产量有限。

“殿下，老朽不才，愿献上祖传的煮盐之法，或许能提高产量。”老者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再次站了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卷，双手呈给李琰。

李琰接过羊皮卷，仔细阅读起来。

卷上记载了一种利用地热煮盐的方法，不仅可以缩短煮盐时间，还能提高盐的产量。

李琰心中大喜，当即决定按照老者的方法试行。

次日清晨，朔方城外的一片空地上，数十口大锅已经架设完毕。

士兵们将从盐碱地里挖出的泥土倒入锅中，再引来地下的热水，开始煮盐。

热气蒸腾，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空地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锅中的水逐渐蒸发，白色的盐粒开始析出。

士兵们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李琰站在一旁，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心中也充满了欣慰。

数日之后，第一批盐终于煮好了。

雪白的盐粒堆积如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李琰下令将盐分发给士兵们，作为他们的饷银。

士兵们拿到盐后，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朔方城外的空地上，数十口大锅仍在不停地冒着热气，白色的盐烟升腾而起，在雪原上形成一道奇特的景象，绵延百里，蔚为壮观。

“殿下，这盐烟……”刘老站在李琰身旁，指着远处的盐烟，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李琰顺着刘老的目光看去，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隐隐感觉到，这弥漫在朔方城外的盐烟，不仅仅是希望的象征，或许也预示着更大的危机即将到来……

“传令下去，”李琰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低沉，“加强城防，严密监视周边动向。”

朔方城的夜，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

李琰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站在军仓外，目送刘老蹒跚着走向远处的盐场。

他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卒，绝不简单。

但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这些，稳住军心才是当务之急。

他转身走进军仓，空气中弥漫着霉变的酸腐气息，令人作呕。

昏暗的油灯下，几个老卒正在整理着阵亡将士的牌位。

他们动作缓慢而小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

一个老卒，满脸皱纹如刀刻斧凿，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张强”二字，笔画已经有些模糊。

他缓缓地用满是冻疮的手背擦拭着木牌，仿佛在擦拭着战友的脸庞。

他的动作轻柔而充满敬意，仿佛生怕弄疼了牌位上的亡灵。

李琰的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走到老卒身旁，轻声问道：“老人家，认识他？”

老卒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他嘶哑着声音说道：“张强啊，那是个好后生，当年跟着老头子我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惜，没能活着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殿下，他们都是为了大唐战死的英雄，不该被遗忘啊！”

他走到一排排牌位前，对着牌位深深地鞠了一躬。

“诸位将士，朕绝不会忘记你们的功绩！”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殿下，不好了！盐场那边……发现了这个！”他气喘吁吁地将一支箭矢递给李琰。

李琰接过箭矢，仔细端详。

箭杆乌黑锃亮，箭头锋利无比，尾羽上绘着狼头的图案。

这并非唐军制式，而是典型的突厥箭镞！

李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突厥人怎么会出现在朔方城外？

难道他们是想趁火打劫？

“立刻派人去查，务必查清楚这支箭矢的来历！”李琰厉声喝道。

“殿下，这箭矢是从煮盐的锅底发现的！”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什么？锅底？”李琰的眉头紧锁，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快带我去看看！”李琰大步向外走去。

朔方城外，盐场热火朝天，但李琰的心头却笼罩着一片阴云。

“殿下，您看！”

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李琰看到几个老卒正围着一口大锅，神色凝重。

锅底，几枚同样的突厥制式箭镞，在白花花的盐粒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李琰的瞳孔骤然收缩。

“殿下，不好了，还有这个！”

老卒从盐堆里扒拉出一块染血的布片，布料粗糙，显然不是汉人所用。

“这是……”李琰拿起布片，仔细端详，突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膻味。

“是羊毛！”刘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突厥人，他们混进盐场了！”一个士兵惊呼出声。

整个盐场顿时一片哗然。

“肃静！”李琰厉声喝道，“所有人，立刻停止煮盐，原地待命！”

“刘老，立刻封锁盐场，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殿下！”刘老抱拳领命，转身离去。

李琰看着茫茫雪原，心中充满了疑惑。

突厥人混进盐场究竟想干什么？

难道他们的目标是……

“报！”

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单膝跪地。

“殿下，在盐场附近发现大量马蹄印，方向指向……”斥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李琰，“指向互市！”

互市？！

李琰的心头一震。

难道突厥人的目标是互市？

他们的目的是……

“备马！”李琰翻身上马，朝着互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雪呼啸，卷起漫天盐烟，遮天蔽日。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身后的士兵大声问道。

李琰没有回答，只是狠狠地抽打着马背，朝着互市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李琰喃喃自语，他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