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冰点博弈

临江机械厂斑驳的铁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林安然裹紧驼色羊绒大衣，哈出的白气在1995年冬日的晨雾中凝成冰晶。厂区深处传来金属撞击声，下岗工人老赵正抡着铁锤砸向“东方红”牌冰箱生产线，飞溅的铜管碎片擦过她的小腿。

“林总小心！”秘书张慧急忙撑开黑伞，“市里说今天必须完成资产清点。”

林安然蹲身拾起半截冷凝管，指腹抚过内壁积垢。前世采访家电史时她见过这种设计——氟利昂制冷剂将在五年后被《蒙特利尔议定书》全面禁用。远处公告栏贴着封条，泛黄的《破产清算公告》落款日期被雪水晕染，像滴凝固的泪。

“周氏集团的报价比我们高两成。”张慧递来冻僵的暖手炉，“他们今早派人去了国资委。”

话音未落，三辆黑色皇冠轿车碾着薄冰驶入厂区。周子航的牛津皮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藏青西装衬得他眼尾那颗痣愈发冷冽：“安然，这个游戏你玩不起。”

林安然将冷凝管揣进公文包，转身时貂毛领扫过对方金丝袖扣：“周总是指用三倍溢价收购不良资产？还是指……”她突然贴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用三洋压缩机冒充德国进口？”

周子航瞳孔骤缩。昨夜刚从海关截获的集装箱画面在脑海闪回，报关单上“教学模具”的字样此刻仿佛烙铁。他后退半步，雪花落进突然空荡的掌心——那里本该握着致命把柄。

市国资委会议室暖气轰鸣，林安然解开珍珠纽扣，将专利证书复印件推过红木会议桌：“这是无氟制冷技术的实用新型专利，三个月内可完成生产线改造。”她故意略过关键数据，让文件阴影恰好遮住技术参数。

“改造费用至少需要两千万。”周氏代表敲着计算器，“林总准备让工人用爱发电？”

窗外的雪忽然斜飞，林安然想起昨夜在锅炉房看到的场景：工人们用搪瓷缸化雪水煮挂面，墙上的安全生产奖状还停留在1987年。她打开投影仪，1994年省科技奖颁奖照片照亮满室尘埃：“这里有二十七位制冷工程师，去年研发的节能技术被美国人开价百万美元——周总不知道？”

国资委王主任的紫砂壶停在半空。他当然知道，三个月前正是他亲手将那份机密档案锁进保险柜。此刻投影幕布上的外文合同，却明晃晃盖着省厅钢印。

“临江厂负债率是293%。”周子航突然将财务报表摔在桌上，“林总要表演点石成金？”

林安然等的就是这句。她按下遥控器，液晶屏跳出湛江港卫星图：“三天前，环保总局特批的氟利昂替代品生产线在这里落地。”红色标记圈住某片海域，“恰好毗邻周氏集团的化工基地——听说贵司环评报告还没通过？”

会议室死寂中，暖气片爆出剧烈声响。周子航解开领带，忽然笑出声：“你从哪弄来的气象数据？”

“周总还记得327国债那天吗？”林安然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那道淡粉伤疤，“那台0520电脑除了算K线图，还能模拟大气环流。”她没说这是二十年后的气候回溯技术，就像没提昨夜收买的那个环保局科员。

王主任剧烈咳嗽起来。他想起今晨收到的匿名信，举报周氏化工偷排的污水样本此刻正在自己公文包里发烫。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恍惚间他看见二十年前的林安然——那个在国企改制座谈会上侃侃而谈的少女，如今眉眼间竟有了刀锋般的厉色。

“明天拍卖会，希望林总备足诚意金。”周子航起身扣上西装，金丝镜框闪过冷光。经过她身边时，一枚U盘滑入她口袋：“你父亲当年做的可不是小生意。”

深夜的安然集团灯火通明，林安然对着紫外灯检查U盘。1992年的财务报表显示，父亲林建国竟参与过海南房地产泡沫，而资金流向的终端赫然写着“远东贸易”。窗外霓虹在雪地上投出诡谲光影，她突然想起周子航锁骨处的伤——和父亲车祸位置分毫不差。

“林总，工人代表来了。”张慧轻声提醒。走廊里，老赵带着三十个工人捧着热腾腾的铝饭盒，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墙上的“安全生产倒计时”牌。

“咱们厂八十年代就能造航天冰箱。”老赵从饭盒底层掏出泛黄的图纸，“这是当年给西昌卫星中心做的设计方案，绝对符合您说的环保要求。”

林安然指尖拂过精密的气凝胶隔热层设计，突然在角落发现父亲签名。雪光透过百叶窗将签名切割成碎片，像极了327国债崩盘那天的K线图。

拍卖会当天，周子航看着林安然空手入场，嘴角勾起冷笑。当拍卖师喊出“临江机械厂”时，他举起28号牌：“五千万。”

“三千万。”林安然的声音清亮如冰。满场哗然中，她打开投影仪，环保局的封条照片与周氏化工排污视频交替闪现。周子航握牌的手青筋暴起，他早该想到那晚的强拆现场，林安然按快门的速度快得反常。

“第三次，成交！”拍卖槌砸下的瞬间，林安然转身望向落地窗。晨雾正在消散，玻璃幕墙上的倒影里，周子航撕碎的报价单如雪纷飞。她摸出父亲遗留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行小字：1995.1.17，那正是前世父亲车祸的日子。

仓库卷帘门缓缓升起，二十七台改装完毕的无氟冰箱泛着珍珠白。王建国从生产线探头喊道：“林总，用航天材料做民用品太浪费了！”

“等神舟飞船上天，这就是最好的广告。”林安然将冷凝管抛给技术员，远处传来集装箱卡车轰鸣。她没说的是，这批冰箱内胆夹层里，藏着三吨从周氏化工运来的氟利昂替代品——用敌人的盾铸自己的剑，从来都是最划算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