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18日凌晨1:47,中银大厦43层依然灯火通明。
陆沉舟扯松阿玛尼领带,液晶屏的冷光在他镜片上投下道琼斯指数的绿色瀑布。办公桌上散落着: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博士论文《中国证券市场制度变迁研究(1984-2015)》、泛黄的1992年上交所老八股K线图复印件、还有半盒撒了烟灰的硝酸甘油片。
“陆经理,君安并购案的对赌协议......”上星期刚分配过来的实习生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她看见陆沉舟的右手正死死按住左胸,指节发白。
视网膜残留着最后的数据:沪深300股指期货当月合约跌停,客户追加保证金缺口1.7亿。他伸手去够抽屉里的速效救心丸,却碰倒了相框。玻璃裂痕横贯在毕业合照上,2015年那个穿着博士袍的年轻人正在对他冷笑。
黑暗降临前,他听见遥远时空传来收报机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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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4月11日的阳光像把生锈的刀,劈开西关老屋的满洲窗。
陆沉舟在浓重的烟草味中惊醒,床头还摆着一把水烟筒,房子门窗紧闭,难怪烟味散不去。陆沉舟的左手还保持着抓鼠标的姿势,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回神。天花板上吊着的三叶电扇正发出哀鸣,墙皮剥落处露出泛黄的《羊城晚报》,头版标题让他瞳孔收缩:《国务院批准首钢试点利润留成》。
突然一阵粗鲁的敲门声伴着谩骂声传来“扑街仔!”木门被踹得震天响,“再不开门就烧屋!”
记忆如潮水涌来。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赌鬼,三天前在长堤大马路的地下赌档,把祖屋地契押给了和胜联的蛇头明哥。陆沉舟踉跄着扑向五斗柜,抽屉里除了几张“欠银伍仟圆整“的借据,竟有半本撕毁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
砸门声陡然停止。
透过门缝,他看见三个马仔正按住个穿的确良衬衫的中年人。领头的刀疤脸往地上啐了口痰:“明哥话咗,今日见不到钱,就送你老豆去珠江食馄饨面!”
陆沉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五千块——在1983年相当于普通工人十年工资。但前世记忆在燃烧:还有18个月,中国第一支股票飞乐音响就将诞生;五年后深发展原始股会暴涨1200倍;而此刻正被按在地上的老人,在三十年后的新闻报道里,是广州第一批个体户代表。
“等等!”他猛地推开门,“给我三天,连本带利还七千。”
刀疤脸像看疯子般大笑,蝴蝶刀拍打着老人脸颊:“你条粉肠知唔知利滚利......”
“今晚八点,沙面码头。”陆沉舟没有让他说完直接扯下墙上的日历,在背面飞速画出K线图,递了过去“告诉明哥,不想错过深圳特区第一波红利,就带两辆解放卡车来。”
当马仔们骂骂咧咧离开后,父亲甩来一记耳光:“你还敢惹潮州帮!”
陆沉舟抹去嘴角血丝,坚定地望着眼前的老头低声的说道“既然上天给了我重活一世的机会,我绝不会默默无名。”最后目光落在街角报摊。最新《经济参考报》头版正在宣传“破除大锅饭”,中缝却有条不起眼的公告:深圳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征集企业改制方案。
他浑身战栗起来。前世在档案馆见过的深宝安招股说明书,此刻正在某个公文包里酝酿。而此刻他口袋里,正揣着原主典当怀表换来的八块六毛钱,作为启动资金还远远不够,心中轻叹一声,“看来还是要走下偏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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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时,沙面岛白鹅潭水面漂着油花。
明哥靠在东风卡车旁把玩Zippo打火机,火光照亮他脖子上的关公纹身。“后生仔,”他朝水面弹烟灰,“你最好真系有金矿。”
陆沉舟展开连夜绘制的图纸。月光下,深圳地图被红笔圈出上步工业区:“明天会有三百台日立电视机经蛇口上岸,但海关查扣需要仓储费。”他指向珠江对岸的荒滩,“和胜联的仓库在芳村,距码头二十公里。”
“关我屁事?”
“华强北三年后会涨到每平米三千。”陆沉舟又铺开泛黄的《南方日报》,某版角落刊登着日本访华团的行程,“下周索尼总裁参观白云宾馆,陪同翻译是我同学。”
明哥的瞳孔收缩了。他当然不知道这个落魄赌鬼如何获悉外宾行程,但走私贩的直觉在尖叫——眼前人说的每个字都在散发着铜臭。
“你要什么?”
“卡车和二十个工人。“陆沉舟亮出皱巴巴的宝安县政府批文,“明早六点前,把蛇口积压的电子元件运到东莞太平手袋厂。”
当卡车轰鸣着驶向夜色,陆沉舟瘫坐在码头石阶上。衬衣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掌心还攥着从明哥那骗来的五十元定金。这足够买三十斤粮票,但更重要的是——太平手袋厂正在秘密生产中国大陆第一批来料加工牛仔裤,而香港商人林威廉,会在三天后带着十万条订单出现。
江风送来走私船的汽笛声,他对着水面倒影喃喃自语:“深宝安1988年改制上市,代码000009......“
暗处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
陆沉舟浑身僵硬。月光下,穿中山装的男人从集装箱后转出,胸前的金星钢笔泛着冷光。“小同志对股份制改造很有研究?“那人亮出工作证,烫金的国徽下印着: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调研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