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言语在安静的房间中响起,透出清晰的虚弱。
陆十安和护卫都是一惊,连忙来到床边,护卫亲自将齐政扶起来,陆十安带着几分心疼地看着他,“多睡会儿,用不着你操那么多心。”
这种感情,就像是后世富兰克林理论的生动再现。
如何拉近与一个大人物的关系,那就是请他帮忙,帮了忙之后,帮忙所付出的所有成本都会成为加深你们关系的养料。
经过今夜的这场营救,原本还略显生疏的这对忘年交,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齐政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桌上的卷宗,“那是卷宗吗?”
陆十安点了点头,将卷宗拿了过来。
齐政一边接过一边问道:“府衙来人了吗?”
“推官宋岩来了。和你的猜测一样,希望老夫放弃周家,就可以保你平安。老夫说考虑一下,暂时稳住了他,但天明之前要给他答复。”
齐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陆大人您分析出什么了没?”
倒霉孩子,不喜欢你了......
陆十安腹诽一句,摇头道:“此事并不简单,你先看看再说,以免老夫的意见让你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
护卫板着脸,就像没听到。
但那不时微微抽搐显然在强忍的嘴角,让陆十安恨不得踹他一脚。
齐政这会儿的脑子支撑不起那么复杂的思考,只能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卷宗上。
卷宗将案情写得还算清楚,昨日下午,牙行的护卫给人牙子送饭,发现人牙子死在了房间,桌上还放着半盒糕点。
护卫连忙报案,捕快火速出动,在询问之后,有牙行对面的邻居指认昨日齐政进了牙行。
而后对糕点铺排查,店中伙计根据捕快的描述,指认齐政确实在这儿买过糕点。
仵作验尸,确定被毒杀,在糕点上,也检测出了砒霜的成分。
于是,人证物证俱在,府衙就下令就抓了人。
从粗浅来看,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证据链条。
要是深思,自然是有很多漏洞的。
比如齐政自己就知道,自己压根就没进过牙行,那个目击证人的供词肯定是伪造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样的漏洞,你普通人能翻得过来吗?
你说我没有去牙行,人家说现在有证人说你去了,你要自证清白;
你说,周家人可以给我作证,他们都是证人,证明我都在家,人家说,他们都是你一伙儿的,自然向着你,证据不予采纳。
你说,我若是用砒霜下毒,那总是要去买的吧,那我购买记录呢,人家说,这正是本官要审问你的!
这你怎么破?
看着齐政皱眉思索的样子,陆十安松了口气,不然好像显得自己真的很蠢一样,“这个案子确实是十分棘手,老夫也是找不到从何处下手......”
齐政忽然道:“陆大人,可以答复他们了。”
陆十安一愣,旋即叹了口气,“也是,既然事不可为,拖泥带水犹犹豫豫也没啥意思。”
同时,他的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惋惜,齐政终究还是更以利益为考量,或许这样的人不那么完美,但却能在未来走得更远吧。
他这头还正感慨着,那头的齐政又开口了,“没有什么事不可为的,我找到翻盘的办法了,是请您答复他们,升堂审案,我要自己还自己一个清白。”
“哈?”
陆十安愣了,不是弃车保帅啊?
这他娘的跟蛐蛐入洞房——草率了啊!
片刻失神之后,陆十安严肃道:“齐政,开弓没有回头箭,真要上了堂,再想弃车保帅都是难了,你有把握没?”
齐政眉宇之间尽是疲惫,但却展颜一笑,“放心,包赢的。”
他不仅要洗刷冤屈,还要让幕后黑手都得到应有的惩罚!
......
翌日,天色未明,刚有点蒙蒙亮,苏州府推官宋岩便坐着轿子,再度来到梦安客栈,求见陆十安。
下了轿子,他的脚步欢快得就像马上就要领到糖果的孩子。
但才刚走到门口,就迎面瞧见了陆十安走出来的身影。
他连忙问候,“陆大人,下官正说来找您呢!”
陆十安点了点头,“走吧。”
宋岩一愣,“去哪儿?”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这等事情,不与你们知府说一声,合适吗?”
宋岩一愣,还要说什么,但陆十安已经坐上了马车。
想到这事儿本来也是知府大人的吩咐,想来知府大人自有应对,宋岩也不再多说,不敢坐轿,快步走在旁边跟着。
而马车上,瞧见宋岩的态度,陆十安无声地冷哼一声,林满果然知道此事!
一路就这么来到了府衙,汗都走出来了的宋岩等马车停下,便快步上前道:“陆大人,下官这就去通传。”
车厢里传来一声淡淡的答应,宋岩小跑着进了府衙。
陆十安慢慢悠悠地走下马车,缓缓整理衣衫,然后迈着步子,走到府衙台阶的时候,刚好瞧见快步迎出来的苏州知府林满。
他登上台阶,林满走出府门,双方就在府门前,热情洋溢地见礼。
单就这份时间的掌控,没有二三十年就做不到。
“下官见过陆大人,陆大人驾临苏州,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林大人客气了,老夫一个赋闲之人,林大人公务繁忙,岂敢劳烦。”
“陆大人这才是客气,您为国朝君父效命半生,下官一直以您为榜样,来,里边请。”
“请。”
两人并肩而入,宋岩跟在后面,毫不掩饰眼中的艳羡,憧憬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和他们一样。
在迎客厅中彼此落座奉茶,寒暄几句过后,陆十安开口道:“今日造访,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与林大人言说。”
林满自然知道陆十安要谈什么,当即装作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开口道:“陆大人请讲,若是下官能办到的,定当竭力。”
“林大人自然是可以办到的。”陆十安呵呵笑着,“听说昨日城中出了个事情,一个人牙子死了,人证物证似乎都指向一个叫齐政的少年。这个少年却恰恰与老夫有几分纠葛。”
林满听到这儿,姿态也变得松弛了不少,嘴角带着几分从容的笑容,“所以,陆大人的意思是?”
陆十安看了他一眼,缓缓道:“老夫的意思是,请林大人务必升堂,公开公正地审理此案,如果他真的有罪,那就按照律法查办,若是他无罪,还请林大人当众还他清白,切莫因为老夫之关系,徇私枉法!”
???
林满的笑容僵在脸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看着陆十安,陆十安的神情笃定而坦然。
于是他又看向宋岩,目光仿佛在说:这他娘的怎么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你不是说你都办好了就等我拿捏他了吗?
宋岩也是一脸懵逼,懵逼到他甚至都忘了官场的谨慎和规矩,下意识开口问道:“陆大人,您方才不是这么说得啊.....”
对这个将齐政折磨得那般凄惨的狗东西,陆十安在心里已经记恨上了,此刻摊牌后更是压根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冷冷道:“那宋大人不妨提醒一下老夫,老夫方才都说了什么?”
“你方才......”宋岩刚刚开了个头,陡然僵住。
卧槽,这老东西方才什么都没说啊!
一直都是他自己在一厢情愿地以为陆十安答应了他弃车保帅的方案。
这就是大佬的手段吗?
看着宋岩已经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儿说不出话了,林满无语地白了他一眼,而后收回目光。
“咳咳,陆大人的高风亮节着实令下官佩服,不过下官有一点丑话要说在前头。”
林满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若是升了堂,下官一定会严格按照朝廷律法公正审判,届时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做出些不利的判决,还请陆大人不要让下官为难。”
面对这番表面公正,实则暗藏威胁的话,陆十安微微一笑,竟然毫不在意,“只要林大人能够公开公正地审判,老夫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届时堂上,老夫可否求一把椅子坐在角落旁听一下?”
林满不好拒绝,只得笑着道:“陆大人愿为下官助阵,下官求之不得!”
说完,他看着宋岩,冷哼道:“还愣着干什么!带人犯,升堂!”
“陆大人,下官先去准备一番,您在此稍坐。”
“林大人请便。”
林满起身,走出房门,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陆十安的强硬和坚持完全出乎了他意料,也让他原本心头的自信不自觉地动摇了起来。
莫非他是有什么倚仗吗?
还是说他洞悉了自己的计划?
不应该啊,整个过程中,自己几乎没有过出手,这次的事情,也是完全委托给宋岩出面。
可不这样,没法解释啊!
周家只是一个商贾,跟陆十安那点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关系压根就不能拿来说事,有什么舍不得牺牲的呢?
总不能他寄希望于齐政能够自证清白吧?
真当自己是吃素的?
在这苏州地界,在这苏州府衙,他要能把天翻回来,老子的姓反着写!
很快,苏州府衙正堂,升堂审案。
堂中皂吏十六,头戴红黑帽,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排,高举“执“、“肃“、“迴“、“避“牌。
三声梆响,六房典史就位,苏州知府林满身着四品云雁绯袍,从后堂走出,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
皂隶齐声高喝:“威~~武~~“
刑房书办紧随其后,高呼道:“苏州府正堂知府林大人升堂审案,带原告!”
早就被拎过来的牙行护卫被推入堂中,跪在堂上。
一番例行询问之后,牙行护卫便按照事先的交待,讲述了他是如何偶然发现自家老爷身死,又是如何悲痛,哭着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陆十安坐在林满那张宽大案几旁边的角落,对此并没有什么惊讶。
这些都是在卷宗上看过的,想来也都是会发生的。
“带人犯!”
随着又一声高呼,消瘦而虚弱的齐政,被带入了堂中,被衙役压着跪在了地上。
齐政并没有反抗,他不执着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只是在心头默默将这些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
你们给我等着!
“堂下何人!”
林满的声音高高响起,在权力的加成下,充满了凛凛不可侵犯的威严。
“草民齐政,苏州周家府上书童。”
啪!
一声惊堂木的脆响,林满的声音沉沉响起。
“齐政,现有人状告你毒杀人牙胡四,你可知罪?!”
齐政抬起头,目光毫不畏惧地直视着高高在上的林满,朗声道:“草民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