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逆鳞

半空中,黑白两道身影激烈交锋,余波震荡间,号称永冻不化,灵魂亦能永存的幽冥玄冰竟寸寸龟裂。冰层下封存千年有余的灵脉隐约可见,如血管般在裂痕间脉动流淌。

如此激战数个回合后,那道黑影已然显得摇摇欲坠,轮廓越发淡薄如烟。若非滔天怨气强撑,只怕早被雷法劈得魂飞魄散。

“收手吧,玄螭。当年你鼎盛之时尚且败于我手,如今你只剩一缕分魂游荡,又如何能是我的对手?”

“狂妄!本座乃天帝御前玄螭,区区人间修士也妄想灭我?只要三界之水未枯,便能够不死不灭!”

化作执念的分魂,此刻身形虽已透明如纱,却仍强撑着凝聚人形,对着白千叶怒目而视,

黑影突然仰天嘶吼,被冰封的灵脉竟被强行抽离,化作道道幽蓝流光没入其体内。转眼间,那具几近溃散的躯体重新凝实,模糊的面容上竟渐渐浮现出狰狞的五官。

见此情形,饶是白千叶这般活了千年的老怪物也不禁皱眉。昔年他借此处灵脉布下封印,本欲借地脉之力永镇玄螭神魂。未料竟是被这孽畜反客为主,反将封禁之力化为己用。

正如玄螭自己所言,水源不绝,灵魂不灭。白千叶不是没动过斩草除根的念头,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根本就是徒劳。若要彻底诛灭此獠,除非抽干三界水灵,掘除天下九成九之水脉,方能一劳永逸。

可这般逆天的行径,莫说会遭天道反噬,只怕还未动手,就要先被三界众生群起而攻之了。

灵脉滋养下,玄螭终凝成实体——剑眉星目,一袭天青色长衫随风而动。若非那双空洞无光的眼眸,活脱脱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然而那身冲天怨气与翻腾的妖力,却彻底破坏了这副好皮相。只见一缕分魂幻化为人形的玄螭,双手合十,竟是将滚滚黑雾凝集成了一柄妖刀。随手一挥,森冷的刀罡便将白千叶身后的冰山夷为齑粉。余势不止,直贯九霄,竟震得莽河封印嗡嗡作响。

白千叶忽地收势而立,掌中跳动的雷光倏然消散。他负手静立,若有所思。

玄螭手中妖刀震颤,刀尖直指白千叶,竟显出几分睥睨天下的气势。“堂堂人间至尊,莫非被本座这一刀吓破了胆?“

“小螭螭,我本来是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交流,可换来的竟是你的狂妄和疏远。”白千叶装作一副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指着玄螭痛心疾首地说道:“既如此,我不装了,摊牌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好算盘吗?”

这番戏谑之言一出,让玄螭额头青筋暴跳。尤其是那声“小螭螭”,险些击碎它强撑的理智。但它竟奇迹般的硬生生的压下了怒火,周身翻腾的妖气都为之凝滞。

“有意思。”白千叶眯起眼睛,指尖雷光流转,感叹的说道:“当年自视甚高的妖王玄螭,如今竟能忍下这等羞辱?看来你所隐瞒的事情,比那尊严更重要啊。”

人妖凌空对峙,虽未再出手,气氛却比刀光剑影更显凝重。

“我需要一片逆鳞。”白千叶突然开口,声音穿透凛冽寒风又道:“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逆鳞?”玄螭先是一怔,继而发出震天大笑,笑声中裹挟着刺骨寒意:“好!本座今日便大方一回!”

只见它龙尾轻摆,眼中闪过戏谑神色。龙息裹挟着腥风的妖气扑面而来,它刻意拖长声调,爪尖在白千叶心口虚划:“若是你能解开封印?三年后,本座拿百万冤魂,给你炼上百片如何?”

说罢翩然后退,足尖轻点冰面,荡开一圈血色涟漪:“白大善人,这笔买卖可还划算?还是说您这位所谓的人间救世主,今日就会为了旁物,亲手放出个食人妖魔?”

玄螭忽然抚掌大笑,笑声震得冰棱纷纷坠落:“妙啊!这可比单纯吃人有趣多了!”

“哼,你当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寻常龙族才需要生灵献祭,似你这种上古神兽本身就自带逆鳞。”听闻白千叶的冷笑声传来,玄螭不仅不怒反而吐出猩红的舌头拌了一个鬼脸,还故意把逆鳞所在处的青衫扯开些许,附着在分魂上的鳞片若隐若现。

摆明了就是我不给你又如何,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看的人颇为恼火。

“本座的逆鳞,岂是你想要就能给的?”玄螭的人形躯壳如琉璃般碎裂。转瞬间,一条百丈墨蛟腾空而起,漆黑鳞甲泛着幽冷光泽,每一片都倒映着扭曲的怨灵面孔。龙须如钢鞭扫过冰面,顿时犁出数道深沟。

周身翻涌的怨气已化作实质般的玄冥寒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冻结成惨白的冰棱。最骇人的是那双竖瞳——左眼跳动着血色雷光,右眼却如黑洞般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仿佛连视线都会被其冻结。

察觉到玄螭目的的白千叶心中一惊,双手结印便想再一次创下封印,但还是为时已晚。

绵延万里的冰川在这一刻轰然炸裂开来,天崩地裂的声响回荡在莽河的位面之中,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破碎,直至露出了那已枯竭的灵脉,和一具如山岳般庞大的躯干。

现出真身的玄螭,龙须轻摆间满是讥诮的说道:“你真当本座有闲心与你废话?千年过去,还是这般天真。”

分魂俯视着白千叶,竖瞳里闪过一丝轻蔑。

白千叶望着破碎的封印,脸色愈发阴沉。莽河位面本是为隔绝幽冥而设,当年他借地脉之力封印玄螭神魂时,这孽畜竟暗中兵解肉身,将腐朽的躯壳沉入灵脉深处。

“原来如此。”骤然惊醒,指尖也不由得深深掐入掌心。

灵脉中至纯的灵气,千年滋养下早已重塑了一具更强大的肉身。作为幽冥神兽的玄螭,其身上的鳞片本就能自动隔绝天机测算,外加自己亲手布下的封印结界,反倒成了庇护它另外一层的保护伞。

“你当年假意战败,看似臣服仙界,实则是为了借助此处灵脉增深修为?”

玄螭竖瞳中闪过一丝玩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冰川映出它舒展的龙躯,每一片鳞甲都流转着比千年前更精纯的幽光。

白千叶不再多言,从袖囊中忽现一柄斑驳铁剑——剑身七道划痕暗合北斗,每一道凹槽里都沉淀着干涸的血迹。

“天枢神剑?此剑为何会在你手?”玄螭龙须猛然绷直。

话音未落尚未及阻拦,锈迹斑斑的铁剑已化作紫电贯入苍穹。一道龙形雷霆嘶吼着劈落,朝着上方莽河最脆弱的阵眼插落。霎时地动山摇,莽河结界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每一道缝隙中都迸射出刺目星辉。

这一剑彻底击碎了摇摇欲坠的莽河结界。漫天星辰碎片如雨坠落,每一片都裹挟着破碎的封印之力。无数妖兽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星芒贯穿身躯;更多的碎片似陨星般砸向大地,震得整个位面都在战栗。

冲击波化作肉眼可见的气浪横扫四方,连人间十三州都地动山摇。山川移位,江河倒流,关内的宗门修士,百姓惊恐地望着突然暗淡的天穹。

“哈,哈哈哈!”玄螭的狂笑震碎漫天星屑,它尽情的舒展龙躯,鳞片间渗出幽冥之气,悠悠的说道:“白千叶,你竟亲手毁了最后屏障!这些杂鱼死便死了,待本座打开冥界之门,千万鬼军顷刻即至!你这一剑,反倒替我省去清扫门户的功夫!”

言罢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道幽蓝漩涡在喉间凝聚,朝着漫天坠落的星辰扫去,顷刻间便扫清了障碍。戏谑地甩动龙尾,扫开面前的尘埃说道:“现在,你猜那些幸存逃出去的妖物,会在人间掀起多少腥风血雨?”

玄螭死死盯着白千叶,却见对方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反常的举动却没来由的让脱困的玄螭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但转念又想这或许是认赌服输后的释然,将这份不安归为错觉。

正欲宣告胜利时,余光却瞥见天穹异变——那被天枢剑斩破的阵眼处,此刻正喷薄着炽烈金芒。

那些企图逃窜的妖物触及光晕的刹那,便如飞蛾扑火般灰飞烟灭。金光流转间,竟重构出比原先更坚固的结界,彻底将两界隔绝。

玄螭僵硬的转动脖颈,看向白千叶的眼神已满是茫然。

“千年过去,你这自负的毛病倒是一点没改。”白千叶轻抚袖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伸手接过天枢剑刃,寒光映出他眼底的冷意:“来此之前我确实没有料到,你竟有此魄力兵解幽冥阴脉淬炼的肉身。”

“你究竟是何时发觉的?本座自问没有露出破绽。”沉默半晌玄螭艰难的发问。

白千叶闻言突然指向玄螭的逆鳞,续道:“当年誓死追随你的七位大妖,都是万法境的好手近些年气息相继消失,你不会认为我猜不到它们的下场吧?”

分魂状态下的玄螭一僵,继而发出凄厉苦笑。它原本的计划堪称完美——破封后需四十九日内,吞噬莽河所有幸存的妖族以补全神魂,再开启幽冥通道,重整旗鼓再次征伐三界。

如今这番宏愿也因白千叶的到来,彻底的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龙鳞震颤间,无数妖魂在逆鳞深处哀嚎。那些曾效忠于它的面孔,此刻都化作怨毒的养料。玄螭知道,未完全融合的肉身终究差了一线,但生死关头,已容不得半分迟疑。

一声悠长的龙吟后,那道如山岳般的真身终于彻底苏醒。新生的金鳞与朽骨形成诡异对比,每寸骨骼都刻满吞噬同族的血咒。

白千叶衣袍猎猎,看着巨龙裹挟着万千妖魂冲天而起。天枢剑发出清越鸣响,北斗七星在剑身次第亮起。

《淮南子·天文训》载:“龙有逆鳞,触之必怒。”然鲜少人知,逆鳞实为龙族命门所在,亦是其通天之径。白千叶所求之鳞,正是玄螭喉下那片暗金鳞甲——此鳞承天地水精而生,一面铭刻其毕生修为,另一面却烙印着所有被吞噬者的怨念。正所谓:“逆鳞双面,向生向死”。

此刻剑光的照耀下,那片逆鳞正浮现出被玄螭吞噬的七位大妖本相。白千叶以天枢剑引动星斗,正是要以这承载罪孽的逆鳞为引,完成这最后的因果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