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轩宣虽然还未真正经历过沙场洗礼,但是人命如草芥的夏朝使得他早已对生命流逝感到麻木,虽然不认可这世道却早已被迫习惯。表面上他平淡如水,却将杨玉郎一言一行看在了眼里。

才华、武艺、慈善都是一等一,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岌岌无名之辈。李轩宣对杨玉郎的兴趣又浓了几分。

临近城池路上渐渐有了烟火气,唐丹再回来的时候嘴上没有习惯性的叼着稻草,马后带着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孩。男孩极其安静并未哭泣,眼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和浓浓的悲伤。

在唐丹离开的时候杨玉郎稍微提了一口,要是碰上那小孩爷爷不行了就将那小孩带来。此时小男孩来了,那么说明那老人已经——实际上老人本来还能坚持几天,杨玉郎也是打算过段日子再去寻找这个男孩,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唐丹追上最前面队伍送完物资打探好流民行进路线后调转回来准备带这一老一少一程,三匹快马与他在官道上几乎是擦肩而过。原来是那铺兵传递军情,官道年久失修纵马本就艰难,三人速度奇快唐丹心中挂念那老少马也不慢,这一来差点就撞在一起人仰马翻,好在唐丹御马术极高,这才险而又险的避开。

“找死啊!”错开后三人马不减速骂骂咧咧的骂了一句扬尘而去。

赶着投胎呢!唐丹虽然心中抱怨着却也知道军情紧急,就没太过计较。

等到唐丹回路上再遇到一老一少时候,只剩下一个矮小的身影跪坐在路旁杂草堆里身旁散落一地干馒头,老人倒在血泊之中,显然是被疾驰骏马撞飞出了官道,白色馒头染着点点猩红。

唐丹心头一紧二话不说调转马头就向身后追去,牙关咬得嘎嘎作响,许久后才重新回来——他并未追上送加急文书的三个铺官。

男孩还是呆呆跪坐在老人身边,唐丹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胸中一股压抑无处发泄。

杨玉郎并没有问老人的情况,生如蝼蚁命如草芥,没人会在意怎么消失的。早走晚走又有什么区别吗?

他从唐丹手中接过孩子,用清水打湿衣袖给孩子擦了把脸。

“以后我就是你的杨二哥!”

······

官道失修一路上的驿站大多都已经荒废,好不容易路过一个城池众人自然要进城休整一番。城边有大小临时屋舍,供给难民居住,各城门还有官府及大门大户轮换施斋布粥,食物按人头领取,分量不足以填饱肚子却又不至于让人饿死。

如若要进城就比较难了,要么有证明身份的文牒,要么是城中本地人的亲戚有人接应,再或者被大户之家选中甘愿卖身为奴为婢以求温饱,否则便不放入城中。

若难民过多出现无法供不应求的情况,要么饿死要么迁移。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正值壮年的男总要比女子多一丝丝活路,其次是长得标致的孩子,最后则是宛若被遗弃在天地之间的老人,在乱世之中堪称神憎鬼厌。

城外不远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围上了杨玉郎,最高的不过杨玉郎肩膀,矮的只比刚刚失去爷爷的黝黑男孩高一点点。

这些少年对杨玉郎明显比那些押送镖车的大汉熟络,与杨玉郎打闹不断两拨人虽然认识却有明显生疏。

“杨二哥你终于来了,你让我们在城外等你,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好几天,我们还以为你噶了呢!”

“呦,我们又有新兄弟啦!”一众面庞还略显青涩的少年打量着杨玉郎生后的男孩。经杨玉郎解释才知道这些人竟然全是如同男孩一般被杨玉郎收养的身边的天生地养之人。

李轩宣与李点酥邀请杨玉郎一同进城设宴邀请结果被杨玉郎拒绝了。

“实在有要事在身,江湖人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如果有缘自然会再见!”杨玉郎马上多了三四个小孩,后面跟着一堆小孩,此刻没有了少年英武,就像一个装大人的娃娃头。

“再忙也得休息不是,休息一两日也不碍事。”

杨玉郎的坚持使得李轩宣都已经作罢,李点酥一咬牙抛去少女羞涩主动挽留,雷厉风行未施粉黛的干练少女此刻粉面朱唇,唇齿微动欲语还休。

杨玉郎看到眼前桃花一簇为君开,忽然深红又浅红,一瞬间不由出了神,差一点就应下了点酥。

“点酥姑娘,实在要务在身不便停留。”杨玉郎回过神来再次拒绝。

“对了,点酥姑娘,这个送你!”杨玉郎解下腰间玉佩随手扔给了李点酥。

“小——小物件,希望点酥姑娘喜欢!”杨玉郎有些紧张,声音越说越小。

李点酥接过抛来的小巧玉佩,做功精细入手冰凉,虽然不是什么极品玉石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玉。

杨玉郎满脑子譬如:美人如玉玉配佳人,相得益彰正合适;以宝剑赠英雄,以美玉赠佳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等满脑子的骚包话硬是只憋出来了一句——

“不值钱的玩意,如果点酥姑娘不喜欢扔了就好!”

“再见各位!”说着告别李点酥、李轩宣的同时还向严冬至等人抱了抱拳。

转身的那一刻杨玉郎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心跳如此的剧烈,手心出汗紧张不已。

想到刚刚自己说的‘不喜欢扔了就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点酥姑娘会喜欢的吧?”

“她这样的人明显身份不一般,会把一块玉佩看在眼里吗?”

“不,点酥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富家千金,不重白银重情谊,又怎会轻视他人之物。”

“可是我们相熟不久,也没什么情谊啊!”

“点酥姑娘可千万别扔啊!”短短转身一瞬间心中千百念头。

那玉佩算是杨玉郎为数不多的值钱物件,且意义重大。当年家道未曾中落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母亲去世后留给杨玉郎唯一的遗物。

他确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李点酥并觉得惊为天人,只是并未有什么多余的非分之想,女子习武且有武功高强的护卫相送,本身就说明了身份的悬殊,一路上也不过是想挨近一点点同行一程。

此刻分离在即心中除了刚才的紧张羞涩外,想到山鸟与鱼不同路从此山水不相逢,心中竟不由一阵酸楚。

这不是早就知道并做好准备的事情吗?

短暂思索后杨玉郎回头看了一眼,假装回望众人挥手作别其实余光中只有那道身影。

脑中的思绪一扫而空,只剩下那张面容。

有幸识得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目送走了众人李点酥点酥拿着玉佩把玩,双眼眯成了月牙。

“玩玩就好,离他远点。”李轩宣泼了一盆凉水。

这小男女的弯弯绕绕除了当事人便只有李轩宣看了出来,毕竟是自己亲妹妹,总要多关注一些。其次便是严冬至了,毕竟一路上李点酥和他的唠叨中三句离不开杨玉郎。

“就不!”李点酥突然手中一紧将玉佩牢牢握在手中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了要嫁给他!”

“做梦!”李轩宣气得没话可说,丢下两个字就走,全当小孩玩闹。

李点酥向自己的哥哥做了个鬼脸。她并不是开玩笑的,正如之后她和严冬至吐露少女心事时说的“我第一眼便知道此生非他不嫁!”

入城之时李点酥还跟布施的官吏发生了争执,她责问为何难民众多布施却如此少。

近些年北方外族、西方旧朝余孽不安分等原因导致流民四起夏朝不是月月散发救济粮草。将种门庭这些朝廷政策就是她不想听,也能知道不少消息。

“呦呦呦!哪家大小姐多管闲事,嫌少自掏腰包啊!怎慷他人之慨?”官吏虽然一眼就看出少女身份定然非凡,但见是一个人,虽然不敢太过造次嘴上也不饶人几分。

这一句揶揄得李点酥差点当场跳脚就要教训官吏,好在李轩宣及时上前拦住。倒不是惧怕这些州府小城官吏,只不过犯不着。

李轩宣将自己腰牌递给官吏后,官吏连忙恭敬行礼并说还有粥食在城内运来的路上。不多时县令亲自来迎接李轩宣等人。而不久后周边县城便都得到了李轩宣等人的行踪,或准备迎接或提前处理沿途问题。

这日的流民们也因为李轩宣等人的到来难得吃了一顿饱饭。

“为什么不放流民进城?”韩道不明所以,城中明明繁华富饶城外却一片凄凉。

“没法放!流民入城必将影响原先居民,小则出行不便堵塞通行,大则盗窃偷盗甚至伤人,这些流民又未登记造册,出事了一走了之查无可查。”严冬至解释。

“哼!我看就是尸位素餐!办法是人想的!”唐丹叼着青草不以为然,看向前方对着李轩宣二人点头哈腰的县令不太感冒。

“没造册就造册,没地方住就让大户人家一家腾出些屋舍来,再不济出资圈地造屋!国之动荡匹夫有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也得等巢穴动荡之时才震慑人心,平日里让陌生人住到你家你愿意吗?再说毕生拼搏所得谁又愿意无偿帮助非亲非故之人?”严冬至反驳。

“那就算借,之后由流民劳力所得无利归还或按利归还!”唐丹道。

“富贵人家嫌无利可图不借当如何?就算借了,流民因自身老弱无力劳作,或者不愿劳作又该如何?”

“富贵之家以利诱以威逼,流民不劳作逐出城去或者小惩大戒,仍怠惰者武力威逼。”唐丹说到这,倒难得把李轩宣逗笑了。

“我看也别借了,我给你些人马,唐少侠直接去抢不好吗?”李轩宣笑道,这句话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唐丹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意气用事了,不好意思的索性转移话题。

“遇到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而不是一句‘此非人力所能及也’做好本职就什么也不管了。要是为生民立命就那么简单,这县令谁不能坐?”唐丹嘴硬道。

“这句话倒是不错!”李轩宣附和。

在分离之际李轩宣便派出两拨人,一拨远远跟踪杨玉郎一行人,一拨将自己的书信送去正在行进的李绣老将军。信中向老将军调了百余人,说要围剿山匪练手。这百余人没有带一员老将皆是自己从边境带回来的千人中的年轻将领,同他一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进城见到县令后又第一时间让其查了杨玉郎的底细。这一查果然大有文章。这杨玉郎可是通缉许久的重案要犯。

他本是中部京都人士,其父本为京中小官后因酗酒狂言被人奏了一本后夺取官职随后家道中落郁郁而终,杨玉郎随其母长大后因文武双全十五岁便在御林军中做了一个小副尉,同年母亲病逝家中再无兄弟。

县令在这份汇报上明显用了心,这里还做了一个小注释。原来其父真正丢了官职是因为直言宦官干政,惹恼了大太监们,这酗酒狂言不过是随便一个由头。为此当时在官场中还获得了不少名声。孤儿寡母的杨玉郎年少有为,除了自身努力外,昔年敬佩父亲同僚的关照也起了不少作用。

只是年少轻狂又无人管束,仿佛继承了父亲的刚正不阿,杨玉郎没过多久就揍了个当街行凶的将种子弟,并且卸了前来护卫的将军府士兵兵甲,天子脚下卸甲士兵这无异于造反,后知后觉闯了大祸便逃离京都。

本以为到这就结束了,看着手中还剩下一沓厚厚的书信,饶是李轩宣也有些咂舌。接下来便是杨玉郎游历天下后如何如何盗窃官府,如何如何劫掠官宦之家的案件。

“好家伙知道你不简单,没想到这么能闹腾,还专挑朝廷对着干!”李轩宣食指点敲几案,在灯火下看的津津有味宛若在看一本侠趣小说。

此夜里李轩宣房间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