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两个交代

那里踱步回到树洞旁，贝里昂正站在外面仰头观察这由众多巨树并拢形成的参天大树，发现她后回过了头，语气舒缓：

“既然矮人选择带走张煜，那他应该就没有性命危险。”

顿了顿，又指着上方几十米宽的树干喃声说道：“我打算在上面修建几层树屋……”

玛姬情绪不太高，远远欠身，出声说道：“爷爷，我得回去收拾一下去青禾镇了。”

她本想等饭后回去的路上，邀请张煜和她一起去青禾镇见一见自己导师，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实在没心思管什么树屋，说罢就转身打算回城。

“等等。”

贝里昂皱了皱眉，摸出一瓶复苏药剂上前，沉声说道：“把这个带上，和那封信一起，找机会交给汜水镇的人，事关家族未来，做些准备总不会嫌多。”

玛姬点点头接下药剂，再次欠身后转身朝北边走去。

对于爷爷说的多做些准备，不管是指在催梦林中的据点，还是与矮人结交，又或者是联络人联叛军，她倒也都能理解。

走上城东碎石路面，阳光透过林边树荫，洒下斑驳光影。

玛姬随手扯下用来绑头发的兽皮筋晃了晃头，不禁蹙起眉头，她隐约记得那伙叛军的领头人，好像就是姓姜，接着竟不自觉的想到了姜若妍。

紧接着，思绪又从姜若妍跳转开来。

竟想起八岁那年，在学校操场发现了一株西瓜苗的事情，当时她弄的满脸泥土，路过的同学都觉得她在玩泥巴，纷纷留下笑声离去，唯独有一个声音提醒她：“这西瓜有毒不能吃，而且也太小，如果你饿的话……”

她当然也知道那种野生的未经过培育的西瓜不能吃，但从声音听出对方同样是小孩子，竟然也知道西瓜，这点很是令她好奇。

转过身时，却看到了一个双手插兜，侧身挑眉，撇着一侧嘴角，总之样子非常欠揍的男孩。

以至于过了很多天，才偶然知道了那个男孩，名叫张煜。

回想和张煜的第一次交集，其实当时还并没有在意，直到后面升入高中，对方以绝对优势拿下了年级第一，

她才带着经过几年培育，已经开始在城镇商铺售卖的西瓜找到对方，想要交个朋友，顺便展示自己的成果。

但张煜看到西瓜和她，并没有想起操场边的事，自己想要炫耀的话也随之卡在喉咙，吭哧了半晌，最后对方留下一句让自己羞愧好几年的话：“成绩要靠真本事，西瓜拿回去吧。”

现在回想，玛姬觉得自己当时只是不服输罢了，以至于动作僵硬，浑身透着不自然。

不过对于张煜这个人，倒是真心佩服，尤其是知道对方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根本没有购买训练器材和外敷药剂的财力之后，

她感受到了彼此间天赋的差距，竟然隐隐生出了挫败感，之后每次对方一出现，她就浑身不自在。

一晃三年过去，再次相见，看到对方被堵在天台时，那落魄的样子，她却没有“赢了”的喜悦，反倒心里有点空，感觉自己就像没了目标而迷失海上的舢板。

如今，张煜又一次领先了自己，不过不同的是，他终于认出自己了，而且还成为了朋友。

想到这里，玛姬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收回纷乱的思绪，看向前方嘉元城的城门。

片刻后，她亮出沃伦家的身份卡，踏上凯旋大道的石板路，周围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清晰起来。

远远就看到姜若妍的身影在照相馆门前晃悠，想着张煜的交代，她径直走上前，同时姜若妍也发现了她，迎了过来，

“张煜没跟你一起？”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玛姬朝路边阴凉的地方挪了挪，“他一大早就出城了，说是要办些事。”

“办事干嘛还背着人……”

玛姬打量着面前皮肤白嫩的姜若妍，想到之前她一身附灵衣物的样子，挽起随风晃动的耳边金发，笑道：

“那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让我转告你一声，老实等他回来。对了若妍妹妹，你知道汜水镇吗？”

“那是什么地方？”姜若妍昂脸，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也没去过，只是听人说起那里是一家姜姓的人在管理，若妍妹妹也姓姜，还以为你知道呢。”见对方否认，玛姬微微抿嘴笑了笑，随后指着照相馆问道：“刚才看你朝里看，是打算照相吗？”

“我就随便逛逛。”姜若妍说话间左顾右盼。

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玛姬浅浅笑着：“那好吧，我这边也有些事，就不陪你多聊了。”

“再见。”

……

和姜若妍分开，来到岔路口，玛姬看着去往北城区的主干道，蹙眉想了想，继续往西边走去。

她知道张煜的母亲姚欣，就在那边的服装厂。

那天从天台回来，她就打听清楚了，后来从苍旺镇返回，知道服装厂停工好几天的事，还特意为姚欣所在的整个班发了足额的工资，当时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太过深究。

“大小姐怎么有空来了？”服装厂门前，高强开口打着招呼，随后一步一踮脚的走上前。

这名叫高强的大叔，20年前守城时伤到了腿，便退出军团自谋了生路，这家服装厂开办至今，他一直担任着门卫工作。

玛姬点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来找个人交代点事。”

“大小姐等等。”高强拖着腿紧走两步拦下她，说道：“军部的人说，这家厂以后归他们管理，而且有老爷的签字。”

玛姬怔了怔，想起自己爷爷似乎是提到过军部要接收部分工厂，只是没想到这家小型服装厂居然也在内。

“已经来人了吗？”

见高强点头，她才说道：“没事，我就找一下我二叔。”说着就跨进服装厂。

随后高强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们现在应该在厂房里。”

“谢谢高叔。”玛姬微微停顿，继续转身朝厂房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到嘈杂的争吵声震动屋顶，仿佛冷水泼入滚油，无数话语的碎片在空气中飞溅，什么都听不清。

掀开塑料门帘，声浪更是震天，玛姬蹙了蹙眉，看向聚在一起的工人，在工人对面，正有十几名身穿亮银胸垲的士兵与其对峙。

而在人群中间，二叔威尔曼正极力阻挡两边直接接触。

玛姬走上前瞥了一眼士兵中带头的人，赵析，这人正是一直负责护卫队工作的士兵长，每次护送商队回来都没少从她这拿好处。

对方也看到了她，忽然抬手朝工人喊道：“都静一静！”然后绕开人群走了过来。

纷乱人声忽然一滞，随着赵析行走方向，看到了玛姬，在场很多工人都是认识她的，一下子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了上来。

“玛姬大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了？难道是商队又要出发了吗？”赵析鼻翼翕动，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玛姬看了眼自己二叔，见对方踌躇半晌也没有上前，环起双臂问道：“赵兵长这是在跟工人吵什么呢？”

“嗐，也没什么，就是剔除点偷懒的工人，你说我这被元帅委以重任，今后就是这家服装厂的总经理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吧？”

赵析颇为无奈的指了指身后的人群。

而这时，几名头顶生出白发的妇女上前几步说道：“他就是嫌我们年纪大了，可是当年我们入职时，签的合同说是只要还能干的动就可以一直工作。”

玛姬沉吟片刻，几次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她也觉得不合适，可是如今这家工厂都不属于沃伦家了，并且自己家族又无法和军部抗衡。

这时发现后边还有很多年轻些的工人，不禁开口问道：“那你们呢？总不能也因为年龄问题吧？”

“他要求每天工作时长增加到12小时……”

“还要求开设夜班生产线。”

“对对对，而且工资还要计件，算下来反而低了……”

七嘴八舌下，好一会她大脑才处理出了大致信息。

转头诧异的看向面前的赵析，见对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那感觉就好像在等着自己站出来帮工人说话。

察觉到这点，玛姬嘴角不由得紧了紧，眼下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不能给军部找到任何理由，只好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下一刻，她看向自己二叔威尔曼，问道：

“二叔，你没有跟工人们说明情况吗？”

“玛姬啊，他们，他们太激动了，我还没机会说。”威尔曼缩了缩脖子，又朝后退了半步。

“好吧。”玛姬叹了口气，随后面向工人寻找着姚欣的身影，同时开口说道：

“各位工友，从今天开始，这家工厂已经不属于我们沃伦家了，以后都由这位赵析赵总经理接手了……”

她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传出了嘀咕声：

“这还没到20年呢，就露出真实嘴脸了，呸。”

“全都不是好人，拿我们当牛马呢。”

“就是，我们去审判所告他们……”

听到这里，赵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转过身捂住了嘴，但细碎的笑声还是传了出来：

“还想着审判所呢，真可怜……那司法部长不就是被你们这群无知的人给赶下台的，现在还想让人伸张正义，好笑，好笑。”

玛姬看了一眼赵析，也不理会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而是径直走向威尔曼：“二叔，我今天不是来管这些事的，我只想找个人，姚欣在哪呢？”

她刚才在人群中并没有发现姚欣的身影，只好来问二叔，同时对于爷爷的几种大致方案，她也清楚，

沃伦家想全身而退，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必定有人要留下，既然二叔有这个意思，她自然不会去劝阻。

下一秒，威尔曼挺直了腰背，抬头纹一下子舒展开来，“姚欣啊？她好像签了自愿离职协议就走了，听说是死了儿子之后一夜之间苍老很多，没心思跟其他工人一起闹事。”

“走了？”玛姬抬起食指抵住下唇，沉吟两秒，随后笑道：“我知道了，那二叔你就好好协助赵总经理管理厂子吧，我先走了。”

说罢，她便转身朝出口走去，路过赵析时，微微点头示意，对于周围声音渐大的骂声，也只是挑了挑眉，平静走过人群。

她自认为沃伦家这些年没有亏待过各工厂里的工人，可最后却是在骂声中退场，心里不免有些怪异。

掀开塑料门帘的瞬间，威尔曼的喝骂声忽然响起……

离开服装厂后，玛姬大口呼吸着空气，随后定了定神，朝南城区走去。

其他工人她可以不去管，但姚欣总是要想想办法的，否则张煜那边，她无法交代。

“宁安巷57号……”她轻声呢喃着，一边观察两侧房子上的编号，确认地址没错后，上前敲了敲房门。

片刻后，房门打开，两鬓斑白的姚欣出现在门后，抬眼问道：“姑娘你找谁？”

“阿姨好，我是张煜的高中同学，玛姬。”

姚欣双眼眯起，随后轻轻垂下，略带一丝哀伤的说：“他已经不在了，回去吧。”

见到对方的神情，玛姬瞳孔缩了一下，直觉告诉她，张煜的母亲似乎不简单，如果不是自己切切实实认识张煜的话，真的会被骗过去。

不过还是紧接着说道：

“阿姨，就是他让我来找您的。他临时接了一个任务要出去几天，怕您担心，所以拜托我回来传个话。”

半晌，姚欣收回审视的目光，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玛姬拢起耳边金发，笑了笑：“阿姨您不用怀疑，他那张改变容貌的面具就是我给的。”

见姚欣眼中神色柔和下来，她取出一张透明水晶卡递了过去，“早晨他刚赚了点钱，不过来不及回来，这也是他拜托我带给您的。”

这种特制的水晶卡拥有固定面额，按厚度和其上数字区分，从一千人联币到一百万不等，眼下交给姚欣的正是一万面额的水晶卡。

“这么多？他做什么了？”姚欣不禁关心道。

玛姬想了想，依旧保持笑容轻声说：“卖了些珍贵的药剂，阿姨不用担心，是正经交易。”

过了一会，姚欣才接过水晶卡，却突然问道：“你们沃伦家最近出什么状况了？我回来的路上听说，好几家工厂都被军部接手了。”

玛姬扬了扬眉毛，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想说谎，但又无法全盘托出，甚至神情都没有伪装。

姚欣看着她紧咬下唇，视线失距的模样，笑了笑，继而问道：“跟我说说小煜在外面的表现吧。”

尽管始终没有被邀请进入房间，但玛姬却仍然是回答了所有可以回答的问题，遇到无法回答的也只是沉默摇头，

两人在门边聊了很久，最后离开时，姚欣的笑容也已达眼底。

玛姬走在北城区的主干道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低声说着：

“可算是完成了你的两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