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二天，我来到了休眠仓，我要唤醒下一任舰长。
身份认证通过后，我在操作台上开始唤醒程序。
但是，冬眠舱并没有我预想那样打开。
“Alex，检查下，为什么唤醒失败。”
我快步跑到伊琳娜舰长的冬眠舱前，透过透明的舱门，我看到她还处在深度冬眠状态。
唤醒失败，应该是出了一些问题。我知道要是强制唤醒的话，是会出现生命危险的。其他两个轮值舰长费雷娜和苏珊也都处于深度冬眠中。
“Alex，是怎么回事？”
“查到了，是冬眠药物剂量问题。上次冬眠时，伊琳娜舰长自己设定的冬眠药物剂量比规定剂量多出一倍。恐怕你得再坚持一个轮值周期。”
也就是两个地球年。
Alex说得没错，当舰长处在清醒状态下，一切指令都需要来自舰长，冬眠药物剂量的问题也是由舰长控制的。
“这很奇怪。”
再轮值两年的话，倒也没有什么问题。最近做的那些怪梦是数据冗余的症状，本来需要进行定期冬眠，但是也可以借助Alex的神经Spa来解决，再清醒两年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好吧，我再轮值两年，等下一个轮值窗口吧。”我说。
“那么擦玻璃的事情？”Alex问道。
“有没有办法绕开系统，我一个人出舱？”我说。
“恐怕不行，按照常规流程，必须有两个舰长处在清醒状态，才能进行出舱作业。”Alex回答说。
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但是眼下的情况非比寻常。通讯系统必须恢复，我必须出舱。
“有没有什么非常规操作方案？”我想了一下问道。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但是不知道行不行。”Alex说。
“哦，说来听听。”我忽然很感兴趣。一个AI能给出什么非常规操作呢。
“我们可以遥控一个机器人。”Alex回答说。
“我们哪里来的机器人？”我问道。没错，就是这么讽刺，这艘飞船上没有地球上那种随处可见的智能机器人。植物区有一个浇花的灌溉机，它没有配备人工智能系统。
这艘飞船上，真正的人工智能只有Alex，但是Alex没有身体。而这一切，都跟那个“绝对安全法则”有关。
人类并不相信AI。在最初“蒲公英计划”的设计者看来，人工智能是不可靠的，它们太强大了，宇宙航行漫长，无聊，孤独，闲着无事的AI，在一秒上兆亿亿次计算中，也许会出现那种称之为思想的东西，也许会质疑或者偏移既定的程序。
于是，有了“寻羊”这个游戏。这可以让AI繁忙起来，占据它每一份空闲的时间。让它穷尽内存去寻找那只羊。
智慧是一种魔法。人类所独有，不愿意分享给其他物种的禁脔。
而“绝对安全法则”是“蒲公英计划”的一道防火墙。这个法则源自一名程序员。
早期，人们工作使用电脑，有时桌上会放着水杯。不管多么小心，他总是有可能会将水杯碰倒，把水撒到电脑上，造成短路等损失。
“绝对安全法则”就这样由一位天才的程序员提出。电脑和杯子要隔开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把杯子移到另外一个房间内。程序员要喝水的时候，离开电脑，前往另外一个房间。这样，从物理层面上，消除了水洒在电脑上的隐患。虽然这是很笨的方法，但是可以保证绝对安全。
关于宇宙航行的人工智能“绝对安全法则”也就是这样衍生出来了，既然宇宙航行必须要用到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也要跟人类同时处在一艘飞船中，那么人工智能就不能拥有肉身或者躯体。这最大限度保证了人类和航行使命的安全。
而眼下，就因为“绝对安全法则”，我没有办法出舱。
“我们可以想想办法。”Alex说道。
“你是说，我们建造一个机器人？”我问道。
“是的，我想是可以的。”
7.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对啊，只是擦拭通讯面板，就跟擦玻璃没什么两样。这么简单的事情，并不需要特别复杂的机器。
我马上想到植物舱里那一台配备长臂连杆的浇灌机。
有时候，我喜欢去植物舱，这个地方有各种各样的植物，我喜欢看一颗种子从发芽到幼苗，到开花结果的整个过程。漫长的时间里，见证一个生命萌发嬗变全过程，总是让人惊喜的。往后的日子，自己去浇灌，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没错，可以把那个浇灌机稍加改造一下就可以得到一个远程的清洁机器人。这是很有创意的构想。
我知道这不符合规定，但是眼下，如果要修复与地球的通讯系统，我只能这么做。
浇灌机上有古老的蓝牙连接系统。但是这种信号传输模式太过原始了，而且传输距离太短。我想到了宇航服上的通讯器。于是我拆下了宇航服上的通讯模块。好在等事情办完，还能装回去。此外，还要控制动力系统，我把宇航服的喷气背包也拆了下来。
我说干就干，我把浇灌机带到了工作台进行拆解和焊接，很快一个模样不是很讨喜，但是擦拭通讯面板完全没问题的机器人就成型了。我把通讯器也安装上去。顺便保留了浇灌机下方的滚轮，我需要测试下Alex的控制情况。
我是一个科学家，但基础的编程技能还是有的，我把机器人的单片机程序重新编写。
这是一个形状像蜘蛛的机器人。加上喷气背包，需要的功能就差不多了。
我把机器人放到地上，指示灯亮了，这表示信号接上去了。
“可以让我走动走动吗？”Alex说。
“当然。”
于是，Alex就在飞船上走动起来。Alex从来没有这种走动的体验。
蜘蛛机器人快速转了一个圈。
“我真的可以动了。”Alex兴奋地说。
“不要高兴太早，还得试试你的飞行能力怎么样。”我说。
没错，出舱的环境，没有人造重力，Alex需要掌握在失重环境下作业的能力。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飞船的船舱由于旋转产生人造重力。出舱作业时，船舱的自转也需要停止。
我先去各个舱室查看舱内物品的放置情况，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开始在控制平台上停止船舱自转程序。一段时间后，船舱的绕轴自转终于完全停止。我和Alex都飘了起来。
“好了，Alex，试试喷气。”我说道。
Alex一喷，果然就弹得很远，我赶紧开启通风系统，把烟雾吸掉。
擦拭通讯面板的专用工具也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妥当。
Alex和我都游到了气闸舱。我把一根太空绳延长带绑在Alex的身上，还专门检查了电量，没有问题。
“记住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我不可能再制作其他的机器人了。你要好好表现。”我鼓励说。
“明白了，我的舰长大人。”Alex信心满满地说。
我回到舰长室，开始手动操作出舱程序。
从镜头中看到，Alex已经来到了气闸舱靠近外闸门的位置。我关闭内闸门。然后开始抽掉空气。
“气闸舱真空完成，我准备开起外闸门了。”我说道。
“收到，出舱准备中。”Alex说道。
这个时候，Alex慢慢地游向外闸门。外闸门打开。里外都是真空的，外面冷寂的世界等着Alex。
Alex启动了喷气背包，向下喷了一些气，飘了起来，它调整角度，机械臂抓住门把手，出了门，长长的太空绳跟在后面，飘荡在太空中。
接着，Alex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四处喷射，到处乱飞。就像一个孩子。
我看到这场景，包容地笑了笑，让Alex自己瞎胡闹了一分钟。Alex此刻就像一个冬天来到雪地的孩子。
“别闹了，干正事，背包里的喷气可是有限的哦。”我终于说。
Alex停止了胡闹。它来到了尾翼上通讯面板的位置。用四肢固定好之后，准备开始擦拭通讯面板。
“Alex，一切还好吗？”
“是的，舰长，我已经漂移到指定位置，开始擦拭。”
过了几分钟后。
“作业完毕，舰长。”Alex说道。
“好的，原地待命，我先看看通讯信号如何。”
“好的，舰长。”
我重启了通讯系统，又调试了一下，果然效果立竿见影，与地球的通讯恢复了。我把航行日志和冬眠舱的异常反馈给了地球。收到回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可以回来了。”
“好的，舰长。”
Alex见任务完成，它关好面板之后，就按下喷气，在太空中随意游走。就像一个放学的小孩。我看着视窗外飞过的Alex摇了摇头。
“注意喷气余量，要是没了，我可不把你拉回来。”我威胁道。
“好的，舰长大人，我看着呢。”
Alex又回到了外闸门。我开启。Alex进入气闸舱。
外闸门关闭后，开始充气。气压平衡之后，又开启了内闸门。我接着又把船舱的自转程序启动，飞船恢复之前的人造重力环境。
我走到气闸舱门口，帮忙把喷气背包和工具卸下。
这样，Alex只剩轮子和四肢了。按照规定，飞船内是不允许有智能机器人存在的。但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能以后还有其他出舱任务。又或者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需要一个陪伴吧。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要度过漫长的两年。
“晚安，Alex。
“晚安，舰长大人。”
8.
通常，在星期天的回归日，我都是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的。但是，自从有了Alex的实体之后，我习惯去舰长室活动。有其他人的陪伴感觉很不一样。
平安无事过了一个月，我习惯了第二个轮值期。我还会做那个梦。我依然不知道那个男人以及那个孩子是谁，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进入我的梦境。我跟Alex分享梦的内容，也让它给我做神经Spa。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突然想起之前给Alex出的最后一局寻羊游戏，这段时间都忘了。我来到舰长室，先放了David Bowie的Space Oddity，然后播放起了我最喜欢的小红莓歌曲 Dreams。
“怎么样，找到羊了吗？”我问道。
Alex正在室内爬着，它习惯了有躯壳的生活。
“是的，我想我找到了。”
“哦，说来听听。”我有些意外，这次可是只有一个提示词。
“是一个孩子对吗？”Alex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我不置可否。
“可能我作弊了，我之前给你做Spa的时候，我在你的冗余信息中看到了一些场景。我也知道你的女儿啾啾。但是这个魔法词可能不是啾啾，也许是某一个孩子。没有名字。某一个孩子。”
“你真行，这是你成绩最好的一次。”
确实已经很近了。我心中所想的谜底不是啾啾。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叫我妈妈的孩子。那个孩子并没有名字。
Alex可以说是答对了。
这说明Alex的领悟能力，几乎达到了寻羊游戏的最高瓶颈了。它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自己的那只羊。
“接下来，是时候展示一下我的必杀技了。”我笑着，飞快折回我的房间，拿回一个麦克风。
Alex很知趣地把舰长室主控台屏幕换成一个卡拉OK包厢选歌界面。
没想到飞船上还有这种古老的娱乐项目。
我唱起了小红莓的歌。
……
Oh my life is changing everyday
哦，我的生活时时变幻
In every possible way
甚至光怪陆离
And though my dreams
尽管我的梦
it's never quite as it seems
从不像它看起来的那样
'cause you're a dream to me
只因你是我的梦中人
Dream to me
我的梦中人
……
我就像一个当红歌星一样，站在舰长的主控台上，拿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唱着歌，就好像在开行星演唱会。
在舰长室里蹦迪这种事情，由舰长发起的，也自然没有人会管。我从餐厅里拿出了一瓶酒，开始喝酒。这是回归日，这一天，我没有吃药。
“你想要签名吗？”我带着三分醉意笑着说。
“真的是太感谢了，我的大明星。”Alex就像扮演着一个粉丝一样，拿出一只笔来，还从不知哪个地方找到了一张硬纸板。
“我的签名可是会很值钱的，你要保存好。”我大方在那张纸板上写下了自己的签名：李斯妮。接着又龙飞凤舞写了英文的名字。
Alex看了一会儿，没有辨认出来。翻转过去看了下。
“中文我看明白了，这个英文，确实是大明星的派头啊，完全认不出来。”
“Snydhsis，S-N-Y-D-H-S-I-S。等我们到达了目标行星，建立了新的人类文明，这一个签名可是古董啊。”我拼出英文字母，笑着说。
这是我的全名。
我记得上初中，刚上英文课时，我自我介绍说，My name is斯妮。
老师让大家都取一个英文名。放学回到家中，我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网上搜了个遍，我要给自己找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不是什么Mary，Lucy或者Lily，Amy，而是独一无二的名字。最后，我选了：
Snydhsis
Sny刚好是我的英文发音，dh是我最要好的女生的名字缩写。sis表示sister forever的意思。要做一辈子的姐妹的意思。
老师看了，皱了下眉头说，“字典里没有这个名字啊。”
“那么从今天起就有了。”我回答说。Snydhsis就是我想要的名字，独一无二。
Alex还在看那个签名，它好像在仔细辨认什么。
“怎么了，这可得收好了。”
“没什么。”
“你好，蜘蛛侠，我们来跳个舞吧。”我换了一首欢快的电音舞曲，室内的灯光也被换成五颜六色的圆球灯效果。
Alex已经尝试用两只脚走路。就像一个人一样。
我抱着Alex，就像抱着一只蜘蛛，跳舞，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如果自己怀里的是那个男人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