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屠城

城阳郊外

楚军营盘已然骚动，旌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甲士们身披手持长戟，默然列阵，偶尔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城头之上，秦军的强弩在垛口后闪烁着幽冷的寒光，弩臂上弦，蓄势待发。

用黄土层层夯筑的城墙，墙体斑驳，刻满了风雨的痕迹，高达三丈有余，俯瞰着城外的楚军。

“楚人项羽在此！”

一声惊雷般的暴喝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项羽身披战甲，持戟巍然立于楚军阵前，双目炯炯，犹如猛虎，朝着城墙上高声吼道：

“城里的懦夫，可敢出城与我一战！”

声音在郊野回荡，带着无匹的霸气。

“哼，楚蛮子，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城上一名守将探出身来，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

“你还是乖乖滚回江南去吧！有我在此守卫城阳，你们这群楚贼，休想踏入城池半步！”

话音未落，那守将猛地拉开角弓，弓弦发出一声闷响，一支利箭裹挟着破空之声，疾射而至。

“噗”的一声，正中项羽左肩，箭头穿透甲片，深深扎入肌肉之中。

“尔等卑鄙小人，竟敢暗箭伤人，如此辱我！”

项羽身躯一震，剧痛让他勃然大怒，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变得一片赤红。

项羽咬紧牙关，闷哼一声，猛地伸手握住箭杆，“咔嚓”一声轻响，竟硬生生将其从肩甲中拔出，带出一蓬鲜血。

项羽将断箭狠狠掷于地上，戟指城头，声若洪钟：“弟兄们，随我杀！踏平城阳！”

“杀！”

“杀！”

楚军士气被项羽的悍勇点燃，发出震天的呐喊。

二十架沉重的云梯在士兵们的推动下，“轰隆隆”地撞向城墙，激起一片烟尘。

楚军士兵左手高举着厚实的藤牌，右手紧握兵刃，如同潮水般朝着城墙缺口发起冲锋。

城头之上，秦军弓弩手早已准备就绪，随着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倾泻而下，发出“咻咻”的尖啸。

冲在最前的数十名楚军士兵惨叫着中箭倒地，瞬间在城下铺开一片猩红。

“弓弩手，压制两翼敌军火力！

云梯队，跟紧项将军，从缺口给我冲进去！”

在后阵观战的刘季见状面色一凛，手中令旗急促挥动，连忙调动部队，试图配合项羽这突如其来的猛攻。

项羽此刻已杀红了眼，他一把扯掉碍事的破损肩甲，露出古铜色的虬结肌肉，不顾肩上淌血的伤口。

如同发怒的雄狮，举着不知从何处夺来的大盾，一手挥舞重戟，咆哮着一马当先，带领着亲随部众，顶着箭雨朝城墙根猛冲。

秦军射来的箭矢“咄咄咄”地钉在他高举的盾牌上，盾面瞬间插满了箭杆，如同刺猬一般。

项羽脚下不停，硬是用血肉之躯和手中盾牌，在箭雨和倒下的同袍、敌人尸体间，活生生趟出一条通往城墙的血路。

项羽奔至云梯之下，双臂发力，如猿猴般攀着梯格猱身而上，动作迅捷无比。

就在此时，一名秦卒从城垛后探出，手中长矛毒蛇般刺出，“噗嗤”一声，锋利的矛尖贴着项羽的耳畔，狠狠扎进了他身侧的木梯之中，差之毫厘便能将他贯穿。

项羽临危不乱，眼中寒光一闪，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反抓住刺来的矛杆，大喝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竟借着这股力道猛地腾空跃起。

半空中，项羽腰身一拧，手中重达百斤的铁戟带着风雷之声，抡成一个巨大的圆弧，横扫而出！

“噗！噗！噗！”

三颗戴秦军头颅应声飞起，如同滚落的西瓜，带着喷溅的血泉，翻滚着坠下高高的城墙。

“楚蛮子受死！”

射伤项羽的守将见状又惊又怒，挥舞着环首刀，大吼着朝刚落上城头的项羽当头劈来。

项羽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反手将重戟向上格挡，“铛”的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那守将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涌来，虎口剧震，手中钢刀险些脱手，头上的铁盔更是不堪一击，直接被戟杆的劲风震得飞了出去，露出他惊骇的面容。

项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声如平地惊雷，趁着对方身形未稳，猛虎扑食般欺身而上，大手如铁钳般扣住其脖颈，竟将这员秦将当场生擒。

弥漫的烟尘与血腥气中，项羽如猛虎下山般，纵身跃上城楼最高处，沉重的战靴“咚”地一声，狠狠一脚踩住那被擒守将的胸膛，压得他口喷鲜血，动弹不得。

项羽目光如电，扫视四周，拎着俘虏，大步流星地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将军被擒了！”

“拦住他！”

见主将被擒，城头残余的秦军又惊又惧，但仍有忠勇之士纷纷鼓噪着，挥舞兵器，不顾生死地攻向项羽，试图解救他们的主将。

“哼，也敢来犯我？！”

项羽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将重戟往地上一顿，戟尾深深嵌入石砖，以此作为支点。

项羽深吸一口气，浑身筋肉瞬间坟起，如同一块块磐石，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突，如同扭动的蚺蛇般可怖。

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以身为轴，重戟化作一道乌黑的旋风，猛力横扫！

一阵骨骼碎裂与兵器断折的脆响，围攻上来的数名秦军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惨叫着纷纷被扫飞，或跌落城下，或撞在墙垛上，筋断骨折，死状凄惨。

此时，紧随项羽冲上城头的楚军精锐也已蜂拥而至，迅速清理残敌，将项羽牢牢护卫在中央。

项羽看也不看脚下呻吟的俘虏，手中霸王戟寒光一闪，戟尖精准地向下一挑。

那秦将的首级便被干净利落地挑落，滚落在地。

项羽仰天发出一阵狂放至极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嗜血的快意：

“区区城阳一守将，蚍蜉撼树，也敢阻挡我楚军的铁蹄！”

项羽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降卒和城内惊恐的景象，高声下令，声音传遍整个城头：

“传我将令！

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项羽转过身，脸上沾满了血污，笑容却愈发灿烂，对着身后欢呼雀跃的楚军将士们喊道：

“兄弟们，浴血奋战辛苦了！

今天，这座城阳，就是我赏给大家的！

里面的财帛，女人，粮食，任你们取用！

你们说，怎么样！”

项羽在血与火的映衬下，放声大笑，随即大手一挥，命令亲兵打开紧闭的城阳城门，迎接城外如狼似虎的大军入城。

…

与此同时，在城外楚军大营。

“什么？！

项羽他下令要屠城阳？！”

项羽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将消息带到，刘季正与谋士们商议下一步行动，闻言猛地站起，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显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焦虑。

一旁的张逸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上前一步，语气凝重地冷声道：

“事已至此，还请沛公速速前去斡旋！

如今我军刚刚夺下城阳，根基未稳，正需收拢人心，以示仁德。

万万不可因项将军一时的激愤而屠戮全城，否则必失天下归心，重蹈暴秦覆辙啊！”

“子羽所言极是，我自然晓得其中利害。”

刘季面色凝重无比，重重地点了点头，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刘季不再犹豫，当即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几名亲随，连忙策马赶往城内，直奔项羽所在的临时指挥所。

“项将军！”

还未进入项羽所在的院落，刘季便高声呼喊，快步流星地闯入项羽的营帐之中。

帐内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酒气，项羽正赤着上身，任由军医处理肩上的伤口，旁边摆着酒肉。

刘季顾不得礼节，直接开门见山：

“项将军，请暂息怒！

城阳既已攻破，守军也已尽数歼灭，城中百姓手无寸铁，何必再行屠戮？

暴秦正是因其虐政而失尽天下人心，我等兴义师，正当以仁义之举收拾民心，方能成就大业啊。”

项羽缓缓转过头，动作顿住，眼神冰冷地直直瞪视着刘季，

熬战过后布满血丝的眼眸中，此刻仿佛要迸裂开来，充满了暴戾与不解：

“仁义？！”

项羽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几，震得杯盘作响，“我项氏一族，惨死于秦狗的屠刀之下时，谁又对我项家讲过半分仁义？！

那些所谓的仁义，在哪里？！”

项羽怒吼着，随手抓起案上的酒樽，狠狠掷向墙壁，酒水四溅。

项羽霍然起身，走到墙边，用包扎着伤口的臂膀猛地一拳击打在粗糙的城砖上，碎石簌簌飞溅，

“这些城阳的贱民，既然曾经归顺过暴秦，那他们就该死！统统该杀！”

项羽怒气勃发，反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霸王戟，猛地向下一扎，一声锐响，沉重的戟尖深深刺入坚硬的青石地缝之中，激起一串耀眼的火星：

“沛公，我看你莫不是年纪越大，这胆子反而越小了？

区区杀几个降民，如今竟然也害怕起来了！”

“将军息怒，”

刘季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尽量保持着镇定的语气，拱手劝说道：

“将军神勇，天下无双。

然，如此滥杀，引将士屠戮城阳，恐怕并非武信君的本意吧。”

刘季试图搬出项羽敬重的叔父来压制对方。

“呵……”

项羽闻言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却让人不寒而栗。

项羽缓缓转过身，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带着寒气，直指刘季的咽喉要害：

“刘季，你休要多言！

你不过是沛县一起兵的亭长，也敢假借我叔父的名义来教训我？！”

冰冷的剑锋几乎已经贴到了刘季的皮肤，距离他的脖颈动脉只差半分之遥，刘季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传遍全身。

额头、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身后的随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项羽手腕微微一顿，停住了剑势。

他盯着刘季惊惧的脸，冷冷地说道：

“看在往日情分上，今日饶你一次。

若有下次，再敢阻我号令，我这剑，可就不会停下来了。”

项羽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手腕一翻，“锵”的一声，利剑归入鞘中，站起身来。

“传我命令！

现在，全军跟我一起入城阳！”

…

既破城阳，羽令曰：“夷此城，毋遗噍类！”

楚卒闻令，纵兵大掠。

楚军屠三日，投尸于济水，河道壅塞，鱼鳖浮尸而毙。

野犬食人肉而眼赤，见活人辄扑啮，月余乃绝。

——《史记·项羽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