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良策

一夜喧嚣的狂欢落幕，翌日清晨，淡淡曦光驱散了沛县街巷间残余的酒气。

喧闹与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人们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又重新扛起锄头，推开店铺门板，开始了各自忙碌的生产生活。

一切仿佛都复归了往日熟悉的轨迹。

原先的县衙大堂内，此刻却显得格外静谧。

几缕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落在空旷的地面上，映照出浮动的尘埃。

刘季斜倚在原属于县令的主座旁的软垫上，明显带着宿醉后的些微疲惫。

刘季微微侧身，望向坐在次座的张逸，开口问道，声音在大堂中显得清晰而有分量：

“子羽，昨夜痛快！

不过，眼下咱们既然已经拿下了这沛县城，接下来不知子羽心中又有什么筹划？”

堂中寂静，只有他们二人低语交谈的回声。

刘季特意选择此刻，正是想先与张逸这位智囊私下里交流一番，统一想法，然后再召集萧何，曹参等人共商大事。

张逸神色沉静，目光平和迎向刘季，缓缓开口，语调不疾不徐：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如烈火烹油，各地争斗不休，这恰是沛公您拓展自身势力的大好时机。

沛县既已为刘公所有，便如同棋局落下了关键一子，沛公更应紧紧把握此良机，逐步收取泗水郡的其他城池。”

张逸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继续分析道：

“暴秦苛政，早已使得天下民心如沸腾之鼎，怨声载道。

然则，陈涉虽声势浩大，却未有深远大谋，只知恃勇轻进，其兴也勃焉，其亡必忽焉，恐怕难以持久。

沛公若欲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业，切不可急于求成，需得步步为营，缓缓图之。”

“哦？”

刘季眉毛微挑，身体坐直了些，显露出浓厚的兴趣，“那依子羽之见，可有具体良策相献？”

张逸并未立刻回答，伸出手指，轻轻沾了沾旁边案几上茶盏中残留的清凉茶水，然后在木制案面上，以水为墨，大概勾勒出沛县及其周边的山川河流轮廓。

水痕在暗色的木案上清晰可见，勉强可当作一幅简易的地图。

张逸指着水迹地图，声音清晰地解说：“沛县所在的泗水郡，北面紧接魏地，南面则扼守着江淮要冲，地理位置至关重要。”

接着，张逸抬起头，目光恳切地看着刘季：“还请沛公接下来三日一巡乡里，放下身段，亲自为老农扶犁耕作，以示亲民，同时，令萧主吏掾仔细清点府库钱粮，登记在册。

用这些钱粮广为招募，犒赏壮士，安抚民心。

如此，恩威并施，民心自归。”

刘季听着，缓缓点头，脸上并未因提及要动用钱粮犒赏将士而流露出丝毫肉疼之色，反而显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此法甚好，”

刘季沉吟片刻，接着追问，“那么，子羽认为，我等出兵的首要目标，应当是哪里？”

张逸的手指在湿润的案面上移动，最后笃定地指向了地图上的一个点，水痕在那里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

“首要目标，依逸之浅见，应是丰县。”

刘季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轻笑，有些意外道：

“哦？丰县？子羽可否为我详细评说一番。”

张逸迎着刘季的目光，从容回道：

“沛公您本就是丰县人士，根基深厚。

如今乱世，人心惶惶，百姓如无根浮萍，最是渴望安稳与依靠。

只要沛公您亲率大军，兵临丰县城下，再以你本就是丰县人士的情分，亲自出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动丰县父老乡亲。

丰县城岂不就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说到此处，张逸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踱了几步：

“沛公若能占据沛县，丰县二城，便有了稳固的根基。

以此为依托，步步为营，缓缓图谋整个泗水郡。

待天下时局再有变化，便可伺机西进，直指咸阳。

如此顺应时势，奋发而起，成就一番宏图伟业，又有何难哉？”

“好！”

刘季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拍大腿，从软垫上站了起来，用力鼓掌，“子羽此番言语，真是字字珠玑，让我老刘茅塞顿开，知道接下来这路该如何走了！”

他兴奋地来回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目光落在张逸身上，神色变得诚恳起来。

“子羽啊，”

刘季想了一会，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似你这般出身韩国相门之后，想来寻常的金银财物，子羽未必放在眼里。

不知子羽可有什么需要我刘季帮忙的地方？

但凡说出来，也正好让我能奖赏下你的功劳。”

张逸并未立刻客套推辞，而是微微垂首，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似乎在仔细衡量。

片刻之后，张逸抬起头，对着刘季郑重地拱了拱手，神色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不瞒沛公，逸确实有一事相求。”

“哦？子羽但讲无妨。”

刘季见状，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只要我刘季能办到，定会全力帮子羽达成。”

张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昔年逸辗转来到这泗水郡之后，因路途遥远，时局动荡，与家中的书信往来便渐渐稀少，直至断绝。

如今既然天下四起，在下心念大兄，还望沛公能在日后行事之时，稍加留意，帮我打探一下我家中大兄的去向。”

“家中大兄？”

刘季闻言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提高了声调：

“子羽，你说的这个人，莫非就是当年亲手策划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那位豪侠？”

张逸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缅怀与牵挂，肯定道：

“正是家兄。”

“哈哈哈！”

刘季闻言，爆发出洪亮的大笑，笑声充满了惊叹与敬佩，

“这算是什么请求，我简直是求之不得。

子羽，这事就算你不说，我刘季也早就想见一见这位胆识过人，敢于在刺杀始皇帝的豪侠了。”

“家兄之才，胜过逸数倍，”

张逸脸上也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语气却依旧谦逊，

“若能得见，自然不会让沛公失望。”

“子羽你就别这么谦虚，”

刘季笑着摆摆手，走上前去，用手亲切而用力地拍了拍张逸的肩膀，

“你的大才，我还不清楚吗？

不过，你这位大哥，我刘季也是见定了，将来定要好好结交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