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当局者迷

吃过晚饭,三名年轻人出了饭馆,互相行礼一番,告辞散去。

侯高飞心情极好,打了个酒嗝,掏出签好的契约,借着街旁灯光,看了又看。

刚才唐万豪听闻他们认识二皇子,瞬间了然,理所当然将胖子当成了幕僚一类的人物。

之后胖子说朝廷那边交给自己,唐门只管负责生产。

唐万豪没有二话就同意了,两人签下契约,约定事情敲定后再行联系。

李环见他呲着牙,忍不住道:

“胖子,二殿下真会帮我们?”

“不会。”

侯高飞头也不抬。

“那你还立契约?唐兄虽然为人洒脱,但这毕竟牵扯家族利益。

唐门可不是小门小派,怎可如此儿戏?”

胖子收起契约,有条不紊道:

“李哥你先别急,兄弟什么时候做过没谱买卖?

二皇子不会帮咱们,他也帮不到。

北朝枢密院名义上在他手上,可真要牵扯到兵权,你觉得皇帝会放心交给他?”

李环摇摇头。

历朝历代,为了皇位父子兵戎相见反目成仇的事并不少见。

即便皇子是难得的将帅之才,皇帝也会留上一手,以防对方将本事用在自己身上。

胖子笑了笑,继续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底下的一兵一卒,都得听皇帝调遣。

至于他们的武器装备、军饷粮草,但凡是个明君,也都该一一过问,心中有数。

我朝以禁军为主,待遇也最好,至于厢兵、乡兵、蕃兵、边军,用的都是禁军挑剩下的。

倘若有一支军队,骑快马挂宝刀,披鲜亮甲胄,装备比禁军还要精良,却隶属他人管辖,你觉得咱们陛下睡得安稳吗?”

李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诏国兵权由三衙分管,三衙又受由文人组成的枢密院制衡,防的就是有人兵变。

而三衙和枢密院的背后,便是当今天子。

太祖皇帝在位时,还没有这么细致的划分,更不会在武器配制上做文章。

因为他是武圣,无论重甲轻甲,在他面前都跟纸糊的没区别。

倘若有人敢造反,他也能万军从中取对方首级,这便是武圣的气魄。

如今明帝继位,就像胖子说的那样,兵权在别人手上睡不安稳。

于是一再扩充禁军规模,成立了一个又一个机构相互制衡。

虽然心里踏实了,却也造成冗兵的现状,每年单是军费开支就要耗去国库八成收入。

因为禁军厢军主力在京师周边,边境空虚,西、北两方异族时常来犯。

边军疲于应付,折子刚递到京城,对方已经劫掠完撤退了。

如今的皇帝,正处于一个两难境地。

要么放出手中兵权,让朝中武将大展拳脚,要么继续保持现状,将烂摊子留给自己儿子。

天子的打算,外人并不知晓,连最有可能继任大统的两个皇子都未必能猜到。

反而是与其毫不相关的胖子,靠着商业直觉大致推断出了皇帝的想法:

兵在精而不在多。

李环两人说着话,逐渐走远。

饭馆门口,唐万豪伸了个懒腰,看向一位由远及近的女子。

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浅绿上装蝉翼纱裙,看起来极为灵动。

女子三步并做两部来到唐万豪面前,清脆开口道:

“哥,你去哪了?我半天都没找到你。”

说完,皱眉凑近嗅了嗅,又道:

“哦,你完了,偷偷喝酒,回头我要告诉爹。”

唐万豪直接伸手朝对方额头弹了个脑瓜崩,笑道:

“我都十八了,怎么就不能喝酒呢?

倒是你,又乱花钱,看我不跟爹讲。”

说着,顺势摘下对方头上的翡翠簪子。

女子并没去争抢,而是揉着泛红的额头,佯装委屈道:

“我哪里是乱花钱,这簪子是我买给未来嫂子做见面礼的。

你不知好歹也就算了,反而还怪我。”

唐万豪自知理亏,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

“成不成还两说呢,干嘛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要我说,还是玲珑你戴着好看。”

唐万豪又将发簪插了回去。

女子闻言笑道:

“放心吧,我可不会亏待自己,我也给自己买了支。”

说完,从袖口又取出一根簪子,同样是翡翠的,不过是红黄双色,簪首位置还带着点紫色,显然价值不菲。

唐万豪一时有些无语,女子继续炫耀道:

“老板说,这叫万紫千红,可遇而不可求,只卖五百金,是不是很便宜?”

唐玲珑显摆完,发现对方两手空空,疑惑道:

“哥,你不是说要给未来岳父买礼物吗,礼物呢?”

唐万豪望向李环二人离开的方向,露出笑容。

“被人捷足先登了,不过认识了两个有意思的家伙。”

唐玲珑歪着头,略微有些疑惑。

离家之前,哥哥可是一脸忐忑,一会儿谈论未来嫂子的长相,一会儿又说要给岳父备份大礼,自己被他烦得头疼。

怎么才半天功夫,就不在乎了?

“怪不得父亲让咱们出来见见世面,我之前还真是井底之蛙。”唐万豪突然感慨道。

女子被他勾起了好奇,询问道:

“哥,你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嘿,保密!”

唐万豪露出嬉皮笑脸的表情。

不待妹妹发飙,他率先朝远处走去,边走边道: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出发去见你未来嫂子。

倘若好看,便送她那根万紫千红,倘若一般,便送她翡翠簪子。

倘若难看,咱们就打道回府。”

“哥,你说的是人话吗?”

“这孩子,怎么跟哥说话呢?”

兄妹俩的声音愈行愈远。

他们没注意的是,在方才谈话的饭馆房顶,一名穿黑衣戴斗笠的男人正坐在那喝酒。

男人静静注视着二人离去,直至再也瞧不见,这才站起身,脚下轻点,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

胖子二人回到落脚的客栈,其余人正在吃饭。

南宫姿意带着丘月和陈秋露出去逛了一个多时辰,三女皆换上新衣裳,花花绿绿,甚是鲜亮。

南宫姿意破天荒没有穿平时的大胆着装,捂得像良家妇女一样严实,让本来想好好饱眼福胖子不由有些失望。

小姑娘丘月依旧穿着平时的暗红色,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之前那件。

侯高飞曾问过她为什么喜欢红色,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

沾上血不容易看出来。

剩下的陈秋露,选了一身鹅黄纱裙,恢复女儿身的她青涩中带着股秀气,清秀长相配合上窈窕身姿,颇有几分少女初长成的韵味。

李环来到桌旁坐下,侯高飞朝他挤眉弄眼一番。

李环这才发现,对面的陈秋露时不时会暼他一眼,被发现后,立刻低下头,两颊不自觉浮现出红晕。

换做以前,李环肯定会当做没看见,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竟直直回望回去,直至女子两颊已经红得发烫。

南宫姿意看不下去了,笑道:

“李少侠,小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

“哦,在下只是好奇,这位跟咱们同桌吃饭的姑娘是谁?”

陈秋露身体明显一僵,合着他看了半天,竟没认出自己。

胖子小声提醒道:

“李哥你忘了,她是陈秋露。”

不料李环更疑惑了,“陈秋露……是谁?”

李环并没有刻意收敛声音,周围一时雅雀无声,气氛变得无比尴尬。

孙文兴干笑一声,打圆场道:

“大哥的意思是,陈姑娘如此天生丽质,即便只是换上女子着装而不施粉黛,也跟之前相距甚大,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啊对对对,我就说嘛,怎么突然多了个没见过的漂亮姑娘,原来是陈姑娘。”

胖子赶忙附和,同时用手肘推了推李环。

两人一唱一和,就本就害羞的女子捧得愈发不敢抬头。

不过她依旧竖起耳朵,想听听救自己一命的男子怎么说。

二人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李环似乎还是没开窍,不咸不淡道:

“嗯,变化是挺明显的,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先回屋了。”

说完,自顾捧起新买的宝剑,上了楼去。

剩余几人沉默片刻,南宫姿意打抱不平道:

“臭男人。”

在场男人闻言皆默不作声,避免惹火上身。

唯独彩立子这个不算男人的公公神色怡然饮着茶,开口道:

“下午二爷送信来,要我护送陈姑娘去春临。”

侯高飞疑惑道:

“人是中午救的,二皇子这么快就知道了?”

“老夫也有些奇怪,不过信是用密语写的,除了伏蝉,外人不会知晓。

二爷催得急,老夫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你们路上多小心。”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道:

“若是沿途遇到麻烦,你们就找当地驻军帮忙。”

“那怎么好意思?”

侯高飞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令牌抓去,下一刻一双筷子打在了手背上,疼得他一下子收回肥手,边揉边道:

“老前辈,您怎么说话不算话?”

老者冷笑一声道:

“我还不知道你小子?胆大妄为,拿根鸡毛当令箭。

若是给了你令牌,那还了得?

待会将令牌送给李小子,你们这群人里也就他靠谱些。”

侯高飞赔笑接过令牌,心里没有半点不服气。

正如对方所说,方才见到那令牌,他心中便不自觉冒出好几个鬼主意。

再往大点儿说,倘若他们三人中的那位皇子是自己,那对天下而言,绝对弊大于利。

陈秋露听闻明天要动身进京,心中并没有欣喜,反而带着股失落。

这股失落的由来,正是源自刚才上楼的男子。

陈秋露一言不发起身离去,南宫姿意跟了上去。

彩立子年纪大了,睡得早,喝完最后一口茶,也离开了座位。

在场只剩下几位年轻人。

望着陈秋露离去的方向,程岱宗道:

“师兄也真是的,如此不解风情。”

“咋,你都看出来了?”

“那有啥看不出来的,陈姑娘显然是对师兄有好感。

师兄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兴许当局者迷吧。”秀才感叹一句。

胖子这时注意到对面丘月一直在看程岱宗,会心一笑道:

“师父,您今天买这件衣服可真好看。”

程岱宗奇怪打量了一眼身旁小姑娘,疑惑道:

“你买新衣服了?看起来跟原来没差,还是红的,怕血滋身上不好洗?”

少女皱眉不语。

程岱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听说师兄刚买了把好剑,我得去看看。”

说罢,大步离去,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姑娘脸上的冷意。

胖子与秀才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无奈。

要不说这哥俩是师兄弟呢,反应一样迟钝。

房间内,李环站在窗旁,凝神望向天际圆月。

不知不觉,又是十五,距离他们离开乾州,已经过去三个半月,父亲和姐姐依旧没有消息。

“真的会在秋梁吗?”

他不自觉嘀咕一句,若是南都还没有,真不知道从何找起了。

房门被缓缓推开,胖子走了进来。

见李环在发呆,猜他是又想家人了,开口道:

“李哥,别担心,我有种感觉,他们就在秋梁,血脉亲情这种东西,很准的。”

“你确定你的感觉是侯世伯,而不是皇帝陛下?”

胖子闻言顺势玩笑道:

“哎?也说不定。离开春临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是一条鲤鱼,越过龙门,成了金龙。

李哥,你说我会不会真是皇子?”

“要真说咱们三个里谁是皇子,我觉得三弟可能性最大。

我娘是难产死的,我没见过他,但长辈们都说我和娘长得像。

至于你,谁都能看出你跟你爹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兴趣爱好都一样。”

胖子反驳道:

“也不全一样,我喜欢纤瘦年轻的,我爹喜欢丰腴的半老徐娘。”

李环没兴趣跟他掰扯这些,继续道:

“不论咱们三个谁是皇子,在一同逃离乾州时,就注定被绑在了一起。

之后的情况,只会更为险恶,咱们得步步小心才是。

这一路走来,你照顾我们,出力最多,反而更像是个大哥。

接下来,我不会只站在一旁看了。”

李环拿起佩剑,眼神坚定。

虽然现在的他只有三品实力,但配合这柄可迸发剑气的宝剑,或许可以对敌二品高手。

侯高飞见状露出笑容,拍了拍对方肩膀,转移话题道:

“李哥,刚才在桌上,你为什么故意忽视陈姑娘?”

“你觉得,现在是谈儿女之情的时候吗?

她和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注定要分道扬镳。

多此一举,将来只会留下痛苦。”

侯高飞苦笑一下,无言以对。

自己当初要是有这份觉悟,也不至于被最喜欢的人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