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雪景清楚自己在做梦。
因为梦到的是高二挨处分的事。
那时候的宿舍是八人间，室友们看不清脸，只有一团又一团黑漆漆的瘦长黑影。
黑影围绕着一堆旺盛的火焰，欢呼雀跃。
里面是她的东西。
乔雪景感觉自己右手一阵剧痛，因为她曾经用这只手，在火堆里抢救出了半截烧焦的袖子。
她低头，看到自己浑身都是发红的疹子。
她很轻的眨了下眼睛。
是了，她住宿舍这段时间，床永远潮湿像泡在水里，她的东西不是出现在垃圾桶就是在下水槽。
只是短短一周，就起了疹子，室友们把她拍下来发到学校论坛，说她有病。
不由辩驳。
视线一转，面前的场景变成了逼仄灰暗的办公室。
里面或坐或站，有好几个黑影，脑袋的位置没有眼睛，只能看到一张猩红的嘴和尖利獠牙。
他们一齐张嘴，声音遥远得有些失真。
“换个学校，或者先休学一段时间。”
“或者换一个宿舍，教师公寓还有单间，但是费用要补一点。”
“双方相互体谅，各退一步。哪里来这么大仇怨？”
“你还想报复？！小小年纪，哪来这么恶毒的心思？”
报复？
我报复了吗？
乔雪景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报复”了。
她把室友们作恶证据交给学校，等待一个判决。
最后等来了一场批判式的谈话，还有一张劝退书。
乔雪景从梦境中苏醒，翻身在床边干呕了好几下。
吐得头晕眼花，眼泪都出来了。
手指紧紧扣着床沿，指节绷得发白。
“诶诶别乱动，走针了！”
有人把她按回去，乔雪景才从头晕眼花的状态里好转一些。
入眼是苍白的天花板，蓝色的隔帘，条纹的病服，鼻翼是浓浓的医院特有的气息。
乔雪景记起来了。
昏迷之前，她通过紧急拨号的方式，打给了120。
得救了啊……
护士重新给她扎好输水针，又叮嘱了两句才出去。
病房安静下来。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多。
手机就放在旁边的柜子上，乔雪景不想看。
她转开头，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无力地闭上了眼。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发短信的是萧城，搞她的是宋怡。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她。
不期然，眼泪划过眼角，浸湿棉被，留下一丁点不起眼的痕迹后消失。
乔雪景蒙着被子，发出憋了许久的悲鸣。经过喉咙的挤压，变得扭曲，嘶哑。
她只发出了一道声音，就陡然沉默下来，在心里安慰自己。
休学而已，算什么大事？
只要学籍还保留着，避一避风头，等萧城毕业，她重新回来继续学习，不是更好？
一年以后，这些事情就会被淡忘，她能在学校呆得更轻松……
这一年里，她还可以先找个长期的兼职，攒点钱什么的……
休学而已，多正常的事？
“学妹，你醒了吗？学——乔雪景！”
下唇被人强力掰开，乔雪景睁眼时被明晃晃的灯光刺了下。
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捧住了头。
“乔雪景你看着我！”
“这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
“你这嘴还要不要了！”
严寒胸腔剧烈起伏，定定的看着乔雪景。
谁知道，他轻轻掀开被子的时候看到里面鲜血淋漓的，差点以为这人咬舌自尽了。
严寒平复了一下心情，摁响了床头的呼吸铃。
几秒后，那头传来声音：“护士站。”
“42号病床，包扎一下。”
严寒咳了一下才说出完整的话，声音哑得厉害。
他看乔雪景已经不再咬自己，才慢慢松开手。
护士拿着东西过来，看到乔雪景的下唇震了一下：“这么深，你咬的？”
严寒：……
他是变态吗？？
严寒坐在一边等护士包扎，看着自己丢在柜子上的米粥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骂骂咧咧道：“你什么毛病啊？受气了受委屈了折腾自己算怎么个事儿？你之前打徐爽那劲儿呢？咬自己都能下这么大口，怎么不去咬宋怡，咬萧城呢？”
“请安静，病人需要休息！”护士瞪了严寒一眼。
严寒不满地从鼻翼喷出一口气，拉上衣服出去了。
又进来，带上自己带来的米粥，又出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重新回来，捧着个炖烂滚烫的米粥回来，还带了拇指粗的吸管和小勺子。
他一进来，乔雪景就看了过来。
下唇上多了一块雪白的纱布，眼眶通红，放在被子外面的输水的手背还青青紫紫的。
严寒下意识想说什么，但想到自己是带着气离开的，顿时又把嘴闭上了。
乔雪景看着严寒放下米粥，在凳子上气鼓鼓坐下，忽然开口道：“我不咬他。”
说话牵动伤口，疼得乔雪景不自主眨了下眼睛。
严寒看她：“？”
“我不咬萧城，我显脏。”
严寒：……
他深呼吸两口气，最后被气笑了。
乔雪景又是昏迷又是崴脚，现在还伤了嘴，便在医院多住了两天。
这期间严寒都在医院陪着。
他问乔雪景想怎么做。
乔雪景说不知道。
严寒说：“如果你不想……咳，我可以去找我爸问问。”
“宋怡现在虽然攀上了贺家，但这到底不是他们宋家贺家，不是他们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你知道，学校就是一个社会，里面什么好虫坏虫都有，就，有人愿意给宋怡面子整你，只是因为你现在是一个小小的学生，嗯……我不是说你不起眼，就是……”
“我知道。”
乔雪景打断道：“我知道。”
她对这个社会背后的运行规律再熟悉不过。
她可以把这件事闹大，资本家仗势欺人，高等学府偏袒，无辜学子蒙受不白之冤……
闹大以后，她有一半的几率回到学校。
然后……呢？
她把宋怡和萧城的脸扔在地上踩，这两人接下来会放过她？
何况，她也不敢闹大，不能闹大。
她的身份经不起深扒，她的亲妈经不起深扒，她的男朋友更经不起深扒。
算了吧。
避一避，挺好的。
乔雪景闭上眼：“我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