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堂上太子提出各个地方修公家医馆后的提议后,偌大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皇帝也三缄其口,又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又是工程庞大,需要再三斟酌后才能下定论。后在太子的强势要求下,丞相同君才缓缓提出可以由当地官员自行修建医馆,这样既可保证工程同步进行,也可了解每个地方的政绩效率。

虽非良策,太子只得无奈接受。

自从那日太子从朝堂回来后,一直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后来珉月才听说兰陵格的使节来到了端朝,并向皇帝提亲求取公主的意愿。这几天街头巷尾传遍了,皇帝宠爱二公主扶溪,舍不得她去极寒之地吃苦。所以会嫁三公主扶榆过去。

也有说兰陵格求娶的是聪明伶俐的二公主,不是愚不可及的三公主。

暮春的午后,蔷薇花墙在暖风里翻涌成绯红的浪。扶榆赤着脚踩在湿润的鹅卵石小径上,珍珠发带松松绾着发,裙摆沾着草屑——这是她特意换上的平民绸缎裙,比镶金嵌玉的宫装轻便得多。

“景岭!你耍赖!“她笑着转身,发间珠坠叮咚作响。侍卫景岭收了几分力气,却仍轻松闪过她抓来的手腕。两人追逐的身影掠过修剪整齐的绿篱。

忽然间,扶榆被树根绊住,惊呼着向后倒去。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跌入一片带着雪松气息的怀抱。景岭将她稳稳圈在臂弯里,近得能看见对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花瓣。

“公主,该学着小心些。“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扶榆正要反驳,对上他眼睛的瞬间耳朵发烫,这时突然碎石路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僵住。

“哎哟,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尖利的女声刺破寂静。北昌王的独女青芜摇曳着她那婀娜多姿的步伐走了过来,满眼尽是戏谑。

“青芜姐姐!你怎么会在这?”扶榆很不好意思,忙拿出鞋穿上。

“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姐姐我懂!“艾丽莎冷笑着,头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我看到了倒是没什么,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传出去,这尊贵的公主与守卫的故事就有得听了......“她故意拖长尾音,目光扫过窘迫的两人。

扶榆连忙站出来,裙摆扬起时带落几片蔷薇花瓣:“是我不对。姐姐不必阴阳怪气的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不了我回了父皇,由他处置罢了。”

青芜自知没趣,她刚在辰龙殿受了训斥,没在扶榆这讨得便宜,反而碰一鼻子灰。便生气的拂袖而去。

待她走远,扶榆才发觉自己的手紧紧攥着景岭的衣角。侍卫低头看着她的指尖,长舒一口气:“公主......“

“我没事。这青姐姐平日里最爱嚼舌根了,父皇也烦她,不会轻易信她的话的。“扶榆微笑起来比午后的蔷薇花还要美。

青芜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撒,把她的小脸气得煞白。她坐在浓密的树荫下越想越气,“狗皇帝,我愿意替嫁去兰陵格,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反而出言讽刺我,骂我忘了祖制,骂我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暮色渐浓,青芜一直等到两个身影渐渐分离,一个走向灯火辉煌的宫殿,一个隐入阴影中的长廊。她在景岭的必经之路猛的跳出来。

“站住!”

景岭吓一跳,慌忙中差点拔出剑来,待那人从阴影里走出,他才看清,慌忙躬身行礼。“青公主!”

“后花园的花开得正艳,明日这个时候给我折些送到北昌王府来。”

“这……”景岭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天这个时候我没收到,你应该猜得到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青芜说话的语气温柔无力,听起来却狠如尖刺。

夜幕下的辰龙殿金碧辉煌,或许灯火通明的原由,给人一种处在人间烟火的安逸里。

“你俩夫妻还真是心有灵犀呢!那个刚走,这个又来!”

太子朝四周看了看,只有皇后一人。她身着素衣,未着半分纹饰,分明是就寝前的装扮。太子后退几步和她拉开距离,眼神从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母后这话怎讲?”

“刚刚你的太子妃来过了。她求陛下让三公主嫁去兰陵格……唉!传言她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看也就一般,不然怎么就猜不透你的心呢?”

说话间她轻步走了过来,太子移步也无法避开,她的手指轻轻的在他肩膀上抚摸着,太子一个侧身踏出几步,又离她很远,明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我可以帮你!只是像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必母后忧心!”太子愤愤的朝门外走去。

他在尚书房见到父皇。

父皇大概也知道他来此的目的,还未等他开口,便唤他坐到身旁,拿来糕点,全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

“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了!尝尝,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太子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他接过糕点咬了口,又甜又腻,他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的。明明还是一样的味道,为什么长大后就难以入口呢!

太子直言不讳的说道:“兰陵阁离端朝路途遥远不说,气候极寒,兰陵格的老皇帝都快七十了,听说在那里老皇帝去世后,新皇不但可以继承老皇帝的江山,还能继承他的侍妾。毫无人伦可言!这种本就不该与他和亲!”

“可兰陵格族兵强马壮,善于骑射,结为亲家利大于弊。”

“可……”

“孩儿,治国靠的不是意气用事,而要乾纲独断。”皇帝语重心长的说道。

太子深知自己位高言卑,起不来作用,感到深深的无力。

“珉月也快生了吧!她是个好妻子,对她好点!”

还未说出话在这刻全被堵了回去,他垂头丧气的回到家。夜已深,太子妃依然端坐桌前,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热菜。太子一口气喝了好几杯,脸泛潮红,他看向太子妃的眼神里好像有根刺,拔不掉,又疼得很。

“你今天入宫了!”

“是的,妾身去了!既然殿下问了,我也就如实说了,殿下推行的新政不知得罪了多少官员,兰陵格兵强马壮,自家妹子能嫁过去,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是最有利的……”

“这是你父亲教你的,还是你自作主张……”晚风掠过枝丫,抖落几片泛黄的枯叶。记忆突然清晰的可怕,那是他一辈子都走不出的阴影。

“在我八岁那年,还少不更事,父皇远方的战场上一月也来不了封家书,那日母亲生产,三天三夜呀,我就看到稳婆端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走出来,终于妹妹生下来了,我终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母亲就那样苍白无力的躺着床上,她看着我进来了,拉着我,她要我保证一辈子都要护着妹妹。她的声音很小很小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她说以后父皇会再娶,我会很多很多的兄弟姐妹,而她不一样,她可怜的女儿刚出生就没了妈妈,就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了……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母亲血流尽而死却无能为力。”

“父皇回来时,我呆呆的站在门口,我当时是怪他的,怪他的马为什么不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就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

“可那天明明父皇也疲惫不堪了……”

太子扶在桌上,轻轻的啜泣着,珉月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听着:“坊间都传三公主愚不可及,更有甚者说在母后生她时,难产时伤了脑子,是个痴傻儿。这流言多么可笑!多么可笑!”

珉月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忽然间晚风也温柔起来,桌上的酒杯里倒映出各自的心事,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责备与释怀,此刻也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