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大厅。
谢西洲走进去,听着里面人声鼎沸。
大厅中央横着一张桌子,属几个极其活泼显眼的少年谈论起来尤为激烈。
或坐或站或倚或靠。
男女老少不限,皆可以倾听。
谢西洲被迫承受了一场漫长的文化知识冲击。
“梁夫子怎么没来?”突然一个声音冒出来,声音不大,却令几个尤为激昂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大厅里窸窸窣窣了一会儿,几个行为放浪不羁的学子也下意识端正了姿态。
大家把目光投向了大门口。
挪开挡风屏,寒风灌进来,冻得人一哆嗦。
“是啊是啊,梁夫子怎么没来啊?”几道声音低低说起来。
“天寒路滑,兴许是来的晚了。”
“啊啊啊啊,梁夫子不来,我来的干什么?”
“哎,听说梁夫子的小青梅,好像就是这两天要到了。”
“什么小青梅,那是梁夫人!”
“什么这两天?昨日夜里就到了!”
“你小子哪来的小道消息?”
“嘿你别不信!我爷爷医术精湛,云城一绝!昨天急匆匆就去了梁府。”
……
一时间有些议论出来,又渐渐熄下去。
谢西洲听了一耳朵,心底大概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大厅恢复了先前暖融融的状态,只是有些低迷。
“梁夫子好些时候没出现了。这样的盛会,他也不来么?”一道略显惋惜的声音传进谢西洲耳朵里。
谢西洲心神一动,冲那人勾勾手。
那位青衣学子听话的靠过来。
“请说。”
谢西洲把人拉到角落,顺手就勾他肩上,按得死死的。
“诶,这位同窗,你可否同我说说,你们口中的那位——”
“梁夫子。”
……
“阿荆。”
在手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包裹住的时候,柳恩裳回头,看见一脸憔悴,眼底挂着淡淡青色的梁荆。
对方昨晚显然睡得不是很好,或者说一夜没睡。
“天寒,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好些了,更加要注意些。”
梁荆看着眼前脸色仍旧苍白的人,一脸疼惜。
“喝药吧,身体好些了,我们去街上走走,散散心。”
“今日是上元节……”
柳恩裳话还没说完,梁荆就轻轻拉着她往屋里走,满心满眼都带着溺死人的温柔。
他轻声细语打断道,“所以到了明日,街上一样很热闹。”
喝了药,柳恩裳躺下了,梁荆仍旧握着她的手,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亮晶晶的望着,一遍又一遍,细细描摹着眼前女子明媚的五官,仿佛怎么都看不够。
“哥哥…我困了。”
梁荆轻轻“嗯”了一声,抽回手,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小柳儿乖,睡吧,睡吧。”
他轻轻地,慢慢地哄着,目光是那样眷恋,神情是那样专注,好像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他和睡得正熟的柳恩裳。
他的眼里心里,也只有小柳儿一个。
他看着,心里被一种饱满的情绪充盈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爱上一个人,
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
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他的神陨落了,信仰也要消亡。
百年无雪的庆云城,在冬季下了第一场浩浩荡荡的大雪。
他在那一日,失去了亲人和爱人。
或许失去的更早。
只是那一日,才彻底宣告这个残酷的事实。
多荒谬啊。
冰雪漫天盖地。
那时候,他的心里也下了一场大雪。
一场深色的雪,夹杂着风的哀鸣和来自天空的叹息。
他的世界从此荒芜生机。
“小柳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梁荆不自觉低低出声,不知道是说给床上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一切都未可知了。
“你想干嘛?”青衣学子狐疑的看着谢西洲,一双眼睛打转着。
“我来到这里,是为投奔好友的。人生地不熟,听你们都在谈论那位梁夫子,难免心生好奇。”谢西洲一脸真诚的面对那位学子。
果不其然,那青衣学子神色有所触动,“你……”
谢西洲见状,赶紧加了把火。
“我亦如你一般,求学好问,此次来云城,就是找我一位梁姓好友。可惜,相别已久……”谢西洲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青衣学子放松了警惕,摆摆手,“同你说说也可,梁夫子的事,我所知不多,你别介啊。”
“放心,不会,在下感激不尽。”谢西洲笑得满脸真诚。
……
云城繁华,云城雪景一绝。
梁荆降生在云城,年少时,梁家和柳家尚未发兴,因为比邻而居,两家长辈处成了深厚情谊,经常往来。
他也因此同柳家小姐熟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家长辈一合计,就结了娃娃亲。
柳小姐自小体弱,年岁俱长,病症爆发,情况日益严重,为搏一线生机,柳家四处求医问药。
后听闻淮州有绝世神医,自此举家南下。
三年光景,梁荆名动天下,皇帝特地派人征召入京,可惜不过半年时间,梁荆就回到了云城,自请做了长明书院的教书先生。
梁府仍是原来梁家旧址,只不过并了柳家旧址,建构清雅,亭台花树交错,自成云城一景。
柳家定居淮州。
柳小姐在神医精心照料下,情况渐渐好转。
去年初春,梁荆携父母前往淮州商议婚事。
去年初夏,两人于淮州大婚,并于淮州小住了一段时间。
梁夫子才华横溢,梁夫人亦是才气无双。
两人的结合,时人不可不谓之是: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但柳小姐病情反复,梁荆只得先一步到家,以便布置。
兴许昨日的风雪大了些,那身体孱弱的梁夫人便又病了。
青衣学子语气中带着担忧,眉头不由得蹙起。
听到这里,谢西洲松开了手,“多谢了,你知道梁府怎么走吗?”
得到了答案,谢西洲心满意足离开了云楼。
他摸着身上从白珏那里拿来的钱袋子,走向了不远处门面气派的客栈。
进了客栈,谢西洲要了一间豪华版客房。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也很干净,谢西洲收拾了一番后,就躺到了床上。
窗外数盏明灯升起,映得室内灯火昏昏。
这一夜,人间烟火长明,灯花络绎不绝。
谢西洲熄了灯,酝酿着睡意,就着明明暗暗的光,沉沉入睡。
月光如轻纱,洒向大地,距离云城十分遥远的地方,身着黑金暗纹绯红衣袍的男子睁开了眼睛。
轻轻抬手,乌云散去,露出了藏在身后的纯净。
他立于深渊涧底,痴痴凝望着天空中悬挂的那一轮皎皎明月。
月倚窗台,清冷万千。
时人各有彼此愁绪,却只一人在烟火下,一人在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