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但她并未再追问,默默退到一边,给站在席位后的月昕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福身离开了。
祁淳安抬眸看向陈邱玹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微微抿唇露出一抹浅笑。陈邱玹脚下生风,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上前,温润如玉的脸上带着关切与欣喜,目光紧紧锁住祁淳安,说道:“桓澜妹妹,恭喜你册封郡主。”
陈悠笑盈盈地也上前来,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状,朱唇轻启,跟着说道:“郡主金安,臣女恭贺郡主殿下今日大喜!姐姐如今身份尊贵,可莫要忘了我们。”说话间,她手中丝帕轻扬,娇俏的姿态尽显无疑,眼神中带着几分俏皮与期待,似乎等着祁淳安给她一个承诺。
祁淳静静地站在人前,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挡,未能真正触及她的灵魂。祁淳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回应道:“自然不会。”
陈邱玹看向祁淳安,轻声说道:“郡主,容臣为您介绍一下姜家人。”他右手自然地从身前抬起,手臂微曲,手掌摊开着朝着一位身材高挑,头戴帷帽,穿着珍珠缀玉衫的妩媚女子,“这位是姜家家主,名为姜琳璇。”
祁淳安往后看去,只见那女子眉眼英气,五官精致立体,一双桃花眼中透着历经尘事的沧桑与沉着。
姜琳璇上前站定,整了整自己的帽沿下的白纱,双手抱拳,举至额头高度,拳心向内,向郡主所在的方向深深作揖,口中说道:“民女姜家家主,见过郡主殿下,恭祝郡主殿下凤体安康,福泽深厚。”言罢,她侧身站于一旁,微微低头,时不时用余光扫向祁淳安,眼神里满是关切与疼爱。
姜琳璇早在一旁等侯的时候,就将祁淳安打量个遍了,现在凑近行礼时一看,面上闪过一丝诧异,只见祁淳安那眉如双燕,弯弯勾勒,恰似自己妹妹当年的模样,分毫未差。她笑时,脸颊轻颤,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自信且骄傲,恍惚间,姜琳璇仿若看到了妹妹当年面对众人时的风姿。
祁淳安微微颔首:“免礼,各位免礼。”
陈邱玹又指向一位身着藏青色袍衫,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这位是姜家的二把手,也是家主的夫婿,名叫郭绍辉。”
接着,陈邱玹指向一位身着鹅黄色罗裙,娇俏可人的少女,“这是您的表妹姜颖。”
陈邱玹又指向一位身材魁梧、目光炯炯的男子,“这是你的表兄姜泽瀛。”
祁淳安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裙摆上,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她的眼神清澈而明亮,犹如一泓清泉,其中蕴含着淡淡的感激:“多谢各位的到来,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待今日仪式结束,定当寻个好日子登门拜访。”说完,她看向身旁的采寒。
采寒立马明白祁淳安的意思,福身行礼,递上拜帖:“我家郡主一直想去姜家拜访,本想散了宴席差奴婢去问好的,没想到陈公子心善,将小姐的母家人带来了。还请姜商魁收下。”
祁淳安自顾自地拿起一旁的团扇,轻轻扇动,扇面上的丹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在为她的这份温和疏离增添几分诗意。她瞥向一旁的陈家兄妹,轻抬下巴,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姜琳璇的身上。
当姜家众人的目光触及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心中仿若掀起了惊涛骇浪,往昔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将他们的思绪拉回到悠悠往昔。祁淳安的母亲姜琳梓,在嫁入祁府之前,便是姜家生意场上的得力干将。她算盘拨得飞快,账目分毫不差,店铺管理更是井井有条,事事都能处理得妥帖周到,堪称一把好手。姜家的后院里,静静伫立着一棵玉兰树。那是姜家姐妹亲手栽种的,承载着她们最美好的时光。
记得那时,姐妹俩笑语嫣然,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那灿烂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繁花,深深烙印在姜家人的心底,从未被时光磨灭。姜琳璇凝视着眼前的祁淳安,越看越觉得,她仿佛就是妹妹姜琳梓的影子,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如出一辙的容颜,每一个眉眼的弧度,都似曾相识;陌生的,是无情岁月留下的痕迹,以及妹妹已然离去的残酷现实。
此刻,姜琳璇的心中五味杂陈,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悄然蔓延开来。这痛楚中,夹杂着对往昔美好时光的深深怀念,也饱含着对眼前祁淳安的怜惜。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和阿水还真是像.......”
“您在说什么?我没听清。”祁淳安没听清姜琳璇的低语,礼貌地轻声询问。
“没什么。姜家在此多谢郡主殿下!”说完,姜琳璇双手接过拜帖。
十五载悠悠岁月,于祁淳安而言,姜家之人仿若缥缈幻影。自呱呱坠地,除了母亲姜琳梓生产之际,姜家曾派人前来帮扶照料,以及自己周岁抓周之时,姜家老夫人亲至道贺,此后,流淌着祁家血脉的她,便再也未见过姜家任何一人。
“姨母言重了,各位请先回席。”祁淳安微微颔首,神色平静而温和。
姜琳璇再次行礼,说道:“那民女便先回去准备,恭候郡主殿下大驾。”说完,她领着姜家众人,有序离去。紧接着,陈家兄妹也作揖告别。
祁淳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思绪飘向了远方,她拿起酒盏,回头扫了一圈,问道:“月昕呢?”
采寒答道:“方才姜家人来,奴不放心,便私自使唤月昕去搬救兵了,还请小姐责罚。”
“罢了。”祁淳安手一歪,琥珀色的酒水散在腰部的衣衫上,她抬手指了指小丫鬟,“你,带我去找间空房间更衣吧。”
“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这酒吃多了,头晕脑胀的,不小心将酒水散在衣裳上了。采寒,你去跟高公公说一声,免得陛下寻我不见。”
祁淳安抬手轻扶额头,眉头微蹙,面色透着几分苍白,脚步也显得虚浮无力。她微微侧身,轻声询问身旁的侍女:“你可认得路?”侍女赶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朝着御花园的方向缓缓移步。
彼时,萧渊正伫立在御花园的湖畔边,脑海中思索着姜家不期而至之人带来的意外。忽然,一阵微风悠悠拂过,携来一缕淡淡的香气。他下意识地抬眸望去,只见祁淳安在侍女的搀扶下,正徐徐走来。而祁淳安也在这一瞬间,目光触及萧渊,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时间也在这一刻静止。
“以宁见过太子殿下。”祁淳安躬身行礼。
萧渊轻笑,眼底的戏谑如春风拂面,又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锐利。
“过来孤这。”
祁淳安撇开侍女的搀扶,嘱咐人待远点,随即,一步步挪到萧渊身边。
“那么聪明?”萧渊眉宇轻挑,瞧着祁淳安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臣女不算愚笨。”
萧渊负手站定,目光斜睨向祁淳安,悠悠开口问道:“见着你母家的人,是何心情?”
祁淳安缓缓垂下眼眸,视线落在湖面上飘零的落花,轻声答道:“既觉愉悦,又感忐忑。”
“这是为何?”萧渊似是来了兴致,追问道。
祁淳安微微顿了顿,才又说道:“自我记事起,已过去十多年未见母家人,如今终得相见,心中自然欢喜。可这十多年时光,隔阂难免,不知该如何与他们相处,亦不知他们是否会喜欢我,故而忐忑。”
话音刚落,萧渊眼神骤变,刹那间凶狠如兽,猛地伸出手,如一把铁钳般死死掐住祁淳安的脖颈。
他的手指发力收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祁淳安的喉咙被紧紧扼住,呼吸瞬间艰难,只见她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
“你这个郡主倒是当得心安理得的?”
祁淳安双脚不停乱蹬,铆足了劲准备踢萧渊的瞬间,脖子上的手松开了。
祁淳安猛咳两声,顺了些气,目光锋利如刀,眼中的恨意恨不得现在就把萧渊推水里淹死去冷笑说道:“太子殿下不早就知道了么?为何不拆穿臣女?”
“你且说说,孤为何不拆穿你?”萧渊瞬间又恢复了方才那副端方冷静的模样,犹如一只狡黠的狐狸,目光紧紧锁住祁淳安。
“臣女愚钝至极,实在不知殿下心意。”祁淳安仰起头,面上满是真挚之色。她脸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眼角还噙着晶莹的泪珠,那模样,晃得萧渊的心也跟着微微一颤。
“哼,这时候倒是懂得装傻充愣了。”萧渊冷哼一声,往前迈了一步,伸出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殿下英明聪慧,还望殿下明示,究竟为何留着臣女?”祁淳安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眼中竟隐隐透着几分挑衅与挑逗。
“你是不是祁淳安,其实并无所谓。”萧渊语气平淡,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宸雁国不过是需要一个父亲为国战死的女儿,来彰显‘皇恩浩荡’罢了。”
祁淳安听闻此言,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袖口的衣角,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拼命克制着内心如潮水般翻涌的愤怒与无奈。命运何其不公,原身分明也是个被心爱之人当作权力棋子摆弄的可怜女子。倘若原身并未死去,亲耳听到太子说出这般无情的话语,想必也会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吧......
祁淳安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一只手不自觉地狠狠握拳,鲜艳的丹蔻深深嵌入掌心,似浑然不觉疼痛,她直直看向萧渊,问道:“所以,今日这场册封,不过是殿下想将我强行卷入权力争斗的漩涡,待我被人淘汰出局,那些所谓的赏赐,便又会借着权力角逐,重新回到皇室手中,对吗?”
萧渊双手抱胸,眼神闪烁,随意应道:“倒是些新鲜用词,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祁淳安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萧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满怀期待又满心惧怕,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埋藏心底的问题:“倘若我当真就是祁淳安,殿下会与我结亲吗?”
“不会。”萧渊别过头,冷漠地吐出这简短的两个字,脸上毫无表情,可不知为何,心里却悄然泛起一丝愧疚。
祁淳安眼眶中泪水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她这泪,是为这世间的祁淳安而流,为那些冷漠权谋者的行径而流,更是为这冷酷无情的世道而流。
“好,我懂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落身侧,转身便走,每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重负。
此刻,萧渊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然而手伸到一半,却又生生停住。
祁淳安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冷冷说道:“太子殿下无需再与臣女虚与委蛇,殿下日理万机,不必为臣女浪费心神。”言罢,她毅然决然地离去,只留下萧渊独自伫立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滋味复杂难辨。
就在不远处的花丛之后,一位身着墨绿织锦流云裙的女子,正敛声屏气,全神贯注地偷听着二人的对话。见祁淳安转身离开,她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凝固,一只手不自觉地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暴露自己。
待祁淳安经过这片花丛时,女子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从花丛后蹿了出来,一下子挡住了祁淳安的去路。
女子的脸上还带着因紧张而泛起的红晕,呼吸也略显急促。她上下打量着祁淳安,眼神中带着探究,开口说道:“你先别走,本公主有话问你。”
祁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一愣,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又略带防备地看向柔乐公主,但还是依规矩福身行礼:“以宁见过柔乐公主!”
“以宁。”柔乐公主念着这个封号,“桓澜。我喜欢这个封号。”
祁淳安虽不解但也认真解释道:“公主殿下,这个封号是礼部选的。公主若是喜欢......”
“哼,那可比本宫的强多了。”柔乐公主眼角泛红,神色间满是不甘,“什么柔乐,难道就是要本宫柔柔弱弱,只供旁人取乐吗?”
祁淳安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只得默默伫立在旁。公主这般亲昵地唤自己桓澜,显然是将自己视作亲近之人。可如今她吐露这般心声……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呢?说起来,自己甚至都不知公主闺名。柔乐,她究竟在羡慕些什么呢?在这古代,女子不都渴望柔柔弱弱,能有人呵护备至吗?难道另有隐情……
“本宫的母妃,乃西洲最强铁骑的领军之人。她自幼在马背上驰骋,箭术高超,举世无双,拉弓时仿若满月,箭矢射出犹如流星般迅疾。”柔乐公主谈及母亲,眼中瞬间绽放出明亮欢快的光芒,可转瞬,神色便黯淡下来,“只可惜本宫庸碌无能,未能承袭母亲的天赋才能,无论是马术还是箭术,皆平淡无奇。”
柔乐公主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内心的情绪,继而缓缓说道:“本宫自幼被困于这深宫之中,事事皆身不由己。就连这封号,亦是如此不如人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衣角。“而你,”公主将目光投向祁淳安,眼神里既有欣赏,又隐隐透着一丝羡慕,“能获此独特且寓意美好的封号,切莫再做糊涂事了。”
祁淳安赶忙摇头,心中对柔乐公主的疑惑更加深了,为何突然要对自己说如此掏心窝子的话,仅仅是因为封号吗?
“公主殿下过誉了,这封号不过是徒有其表的虚名罢了。臣定不会再做傻事。”
柔乐公主苦笑一声,幽幽说道:“虚名?在这深宫中,哪怕只是个虚名,亦是难得。”她抬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不知待到何时,本宫方能真正去做自己想做之事,拥有自己梦寐以求之物。”
祁淳安好奇地问道:“公主想要什么?”
柔乐凝视着祁淳安,走到她身前,附在她耳边低语:“本宫想要,将真正的权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祁淳安听得认真,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转为惊讶。她微微张开嘴唇,脑海中思绪如潮,万千念头一闪而过。
柔乐公主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坚定地看着祁淳安。
“想要天下兵马为本宫所调动,不再打为了面子祸民的仗
想要站在朝堂上与百官舌战群儒,为宸雁百姓进言献策
想要我的母妃回到西洲,继续做她的婧将军!”
这些话并没有从柔乐公主的嘴里说出来,而是这些话已经在原主的脑海中无数遍,这段话,正是祁淳安躺在病房内,听着姐姐请来的巫师做法,陷入第二次昏迷前听到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本古早的言情架空小说,这段话印在了书的背面。原主与自己同名同姓,但是是个可怜的炮灰。高中同学看着有趣,推荐自己去看这本书。原主在家中无人后,性情大变,受人欺凌,沦为主角团的垫脚石,而女主正是眼前的柔乐公主。
祁淳安不自觉地握紧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仿佛被公主的话语钉在了原地,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前面几次三番地试好,如今又告诉自己她的理想抱负,为何会在原身孤立无援之际,用着原身的资源,踩着她登上皇位?
祁淳安肩膀不自觉地紧绷,嘴唇抖动了一下,随即垂眸笑着说道:“柔乐公主当真是胸怀大志,巾帼枭雄。”
“桓澜。”柔乐睨着祁淳安,不放过她脸上一丝表情,拉起她的手,握在胸前,“你愿意帮我吗?”
祁淳安微微扬起下巴,弯弯的笑眼里尽是不屑与嘲讽,毫不畏惧地迎上公主的目光。
“公主前几日还念着臣,劝臣不要做傻事自我放弃,现在是,想要臣做什么呢?”
柔乐公主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苦笑着退后了两步,泛红的眼眶挤出几滴眼泪,语气诚恳地说:“对不起,是本宫心急了,桓澜你莫要生气。等你病好全了,我再去看望你。”
“多谢公主殿下体谅,臣感激不尽。”祁淳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微微屈膝,行半蹲礼,同时微微低头,眼神始终落在公主的裙摆处,轻声说道:“公主殿下,臣的衣裳沾了酒水,先告退,愿您福泽深厚。”随后,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慢慢后退几步,才转身轻轻离开。
柔乐公主颔首回应,见人渐渐走远,微风轻轻撩动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地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间带着几分怅惘。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望着不远处的湖畔边,微微眯起眼睛,脑海中迅速想到祁淳安身上有着浓重的仙岭百岁藤的味道。
“萧渊,你拿什么和我比?”她低声呢喃,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她缓缓转身,朝着宴席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