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将军人到中年才得一宝贝,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里。
荀夫人,名讳含湫,与卢将军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及笄嫁给卢青昭,以结两姓之好,却不曾想成婚多年不见喜讯。
荀夫人整日吃斋念佛,祈求上天垂怜。
许是上天宽容,这才有了喜讯。
月色如银,洒在卢宅后院的青石板上。荀夫人扶着六个月的肚子斜倚在紫檀雕花美人榻上,鲛纱帐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她缀着珍珠的绣鞋。掌心贴着微隆的腹部,忽然感觉有处肌肤轻轻顶起,像是初春湖面下冒出的第一颗嫩芽。
“小调皮。“她从腕间褪下羊脂玉镯,冰凉的玉璧贴着那处凸起缓缓画圈。这是前日老夫人特意从佛前请来的玉镯,说是要让孙儿早早沾些佛性。玉镯内壁刻着的《心经》经文硌着指腹,檀香混着庭院里的夜合花香在鼻尖萦绕。
侍女春桃捧着红木托盘进来时,正看见自家夫人对着绣绷出神。银针悬在杏黄色锦缎上方,丝线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小姐当心伤了眼睛。“春桃忙将琉璃灯挪近些,灯影里浮动着未成形的虎头鞋图样,金线绣的“长命百岁“四个字才刚开了个头。
三更梆子响时,荀夫人忽然惊醒。掌心下意识护住腹部,冷汗浸透了中衣。方才梦中那柄滴血的剑距离肚腹仅有半寸,此刻仿佛还能闻到铁锈味混着梅子香。她摸索着枕边的安胎药香囊,突然察觉到窗棂在轻微震颤——不是风,是瓦片碎裂的声响。
指尖掐进绣着并蒂莲的锦被,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妆奁最底层压着出嫁时母亲塞给她的匕首,刀鞘上镶嵌的明月珠正抵着突突跳动的胎动。当破窗声响起刹那,她忽然想起晨间大夫说的话:“小公子活泼得很,在娘亲肚子里打拳呢。”
剑锋破窗的刹那,荀含湫反手将匕首横在腹前。冷月穿过支离破碎的窗纸,映出来人青面獠牙的面具——正是城郊土地庙里供奉的夜叉模样。
“夫人小心!“春桃抄起铜胎珐琅烛台砸向刺客,却见那人手腕轻抖,烛台竟在半空裂成两半。碎裂的珐琅片擦过荀含湫耳际,带起一缕青丝。
胎动突然剧烈,像是腹中孩儿在踢打示警。荀含湫踉跄退至多宝架前,指尖触到那尊白玉送子观音。三个月前,卢秋白亲手将观音请回时说:“待孩儿满月,我便带你们去西郊别院静养。“
刺客的剑锋已至喉间三寸,荀含湫突然嗅到梅子香混着血腥气——与梦中如出一辙。她猛然掀翻多宝架,数十件玉器轰然坠地。藏青地砖上,羊脂玉镯沿着《心经》刻痕裂成两半。
“当啷“一声,暗卫的玄铁剑架住致命一击。荀含湫趁乱滚入床底,腹中绞痛如潮水漫涌。她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摸到床板夹层里的犀角哨——这是卢秋白出征前教她的军中传讯法。
尖锐哨音刺破夜空时,刺客突然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将军夫人可还记得三年前城隍庙的哑婆?“荀含湫瞳孔骤缩,那日她为求子私访野庙,分明只见......
“喀嚓“,暗卫的颈骨在黑衣人掌中折断。血珠溅上鲛纱帐,化作十八朵红梅。荀含湫握紧匕首,忽然发觉刺客左腕系着褪色的五色缕——正是端午那日她赏给浣衣婢女的。
“原来是你。“她将安胎香囊掷向琉璃灯,苍术与艾草瞬间爆出青烟。刺客身形微滞,荀含湫的匕首已刺穿他右肩。面具脱落刹那,露出张布满烫痕的脸——竟是三个月前因偷窃被逐的厨娘!
远处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响,混着卢家军独有的虎头铜铃。刺客忽然诡异一笑,七窍涌出黑血:“可惜......“话音未落,整个人竟如蜡像般融化,唯留满地猩红里浮着半枚金镶玉耳珰。
荀含湫瘫坐在血泊中,忽然盯着耳珰内侧的莲花刻纹浑身发冷——这是老夫人六十寿辰时,她亲手为各房女眷打造的......
荀含湫沾血的指尖捏起耳珰,莲花纹路间卡着半片枯萎的紫苏叶——这是老夫人独门熏香“九和香“的配方之一。春桃搀扶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昨夜二更,奴婢看见霜姑娘的贴身嬷嬷往佛堂去......“
马蹄声骤停在垂花门前,卢楚璃的惊呼划破血腥:“嫂嫂!“少女提着染血的裙摆冲进来,腰间禁步上缀着的金镶玉耳珰与地上那枚恰好成对。
“我追着盗药贼到此......“卢楚璃话音未落,荀含湫突然盯着她裙角黏着的褐色泥土——这是西郊别院特有的朱砂土。三个月前暗卫曾来报,有人在别院后山祭拜无名冢。
更漏声里,老夫人拄着紫竹杖踏入内室,九和香瞬间压过血腥味。她浑浊的双眼扫过满地狼藉,突然用杖头挑起碎裂的玉镯:“大悲咒都镇不住的孽障。“
“母亲,这耳珰......“荀含湫话到嘴边突然噤声,老夫人腕间缠着的五色缕正渗出暗红——本该是端午五彩丝线,此刻却像浸饱了血的蛊虫。
卢楚璃突然惨叫倒地,袖中滚出半截人形桃木,心口处钉着三根银针。老夫人竹杖重重顿地:“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杖头机关弹开,露出里面淬毒的峨眉刺。
荀含湫护着肚子退到窗边,忽然看见春桃袖口闪过金线——那丫鬟正在用军中暗码比划“子时三刻“。窗外老槐树上,卢青昭出征前埋下的犀角匣子正在树洞中泛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