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了?
太久远,不记得了。
仿佛一直都是一个人过似的。
一觉醒来,有人守有饭吃,那是久远的儿时记忆,久远到似乎从来不曾有过,而忽然有一天,她再次感受到了这久违的,属于家的味道,那样的温馨,那样的迷人,那样的动人,那样的令人迷醉,吴月琴深吸一口气,醉了。
沈知言觉察到有动静,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醒了?正好,鸡汤好了。”
吴月琴“扑哧”笑了。
沈知言纳闷,摸脑袋才发现,他还戴着那报纸折成的官帽呢,之前收拾厨房,用来遮尘挡烟来着,一忙忘摘了。
大耳朵忽闪忽闪的,猪耳朵一样。
“我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忒糙了,又不是修仙,有灵气可以吸收,人体摄取营养,全靠吃呢,瞧你这,调料都不全,主食只有点挂面,没有面粉,没有大米,小米黄豆红枣绿豆……全都没有,青菜、鸡蛋更是不见,其他看模样,难不成是谁送来的年货?咋过日子嘛。”
系着花围裙,嘴里絮絮叨叨。
“屋里连炉子都不生,冰窖一般……”
“……灭了。”吴月琴小声说。
她还从来没见过沈知言以这种形象示人呢,想都没想过,林雪把儿子当宝贝一般养着,不想他还有这做饭本事。
“灭了……灭了要生嘛,隔壁……”
“忽然就饿了,做了什么?”
“鸡汤馄饨,小米红枣粥,银丝小花卷,牛肉青葱包,鸡蛋葱油饼……”
吴月琴不由瞪大眼睛,“这么多!哪来的这么多吃食?都是你做的?”
“这,你得感谢你那知音姐姐林教授了,我只是再加工一下。”沈知言说着,动手支开小桌,顺便也把林雪揪住他和沈南风,准备半宿吃食的事说了。
“你是不知道呀,林教授生怕你饿着似的,差点让我把家给搬来,俩大提包,一路沉得我呀,胳膊都要断了。”
“夸张。”
吴月琴披衣坐起,想下床。
沈知言拦住,“得了吧,别再受风,把小桌贴床边放,正好够得着。”
吃食摆上,琳琅满目。
“吃不完呀,太多了。”
吴月琴幸福地烦恼。
“不知你胃口咋样,就每样都做了点,尝尝,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你这也没冰箱,且得赶紧吃呢,幸好天还冷。”
递过来湿毛巾,吴月琴接了擦手。
一手抓勺,一手拿筷,跃跃欲试。
“那我就吃了哈。”
“吃吧。”
一个银丝卷,两个牛肉包,一块葱油饼,一碗小馄饨,半碗小米粥。
吴月琴有些吃撑了。
“喝不完了。”
不觉的,声音里已带了点小撒娇。
沈知言接过碗,一口喝了。
吴月琴哪想到他会这样做,登时红云敷面,俄尔,竟变得艳若涂脂了。
轻“呸”了声,无可奈何。
“你怎,突然就来了?”
“救苦……好吧,其实是我想你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哄人。”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风卷残云,消灭掉桌上全部吃食。
“你是猪呀。”吴月琴嗔道。“放着我也可以热热再吃嘛,你别撑着了。”
沈知言起身,收拾桌子。
“你现在不能吃剩饭,晚上咱再做新的,你这日子不能再这样过,本就有胃病的,折腾下去,以后全是事儿。”
“以前……不这样的……”吴月琴柔声解释,忽想起什么,“晚……晚上?”心儿跳得厉害,慌慌的,想逃,可身绵腿软,没一点力气,“你,你……”急惶惶的想下床,“学校有宾馆,我去给你订个房……”
谁料才刚站起,腿脚就是一软,惶急间迈步,想稳住身体,不成想又倒霉地踩到自个脚上,身子立时就失控了……
没摔地上,倒入一个臂弯里。
“你这病离不开人,放心,我老实得很,再说你是我小姨嘛,怕甚哩。”
“你……”吴月琴脸红得像滴血,咬牙切齿,颤声道:“你这是老实?手拿……”
不只声音,连身子、心肝都颤了。
沈知言肆意地享受着绵软。
“别摔了……”
“沈四狗,你敢!你个……唔……”
吴月琴大睁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唇儿被噙,舌儿肆虐,手也开始攻城掠地了,他他他,他竟会这样!他竟能这样!他竟敢这样!他他他……混蛋呀。
忽地生出一股子力气,猛推一把。
吴月琴急步跨到床上,扯被子一蒙,把自个儿裹得死死的,身子压住被角儿,没留一丝缝隙,没给一点机会。
房间里静极了。
吴月琴又恼又羞,满脑袋浆糊一般,乱糟糟的,心儿怦怦直跳,紧张得似乎要跳出来即刻离家出走,粗喘着,颤抖着,若是有个缝儿能逃出这里,她会毫不犹豫的就钻进去。
还好还好,人没追上来。
没追……吗?
屏住呼吸,强迫让自己静下来,想听听动静,可满耳都是“砰砰”心跳声。
沈四狗呢?在做什么?
似乎听到门响,走了?还好还好……
嗯?走了?
纠结一会,终于攒足勇气。
挑开一道缝儿……没人。
试着再开大些,探出头,然后……
然后,就看到一张微笑着的脸。
“呀!”
吴月琴惊呼一声,忙往回缩。
可哪里还能够。
伸手只一挑,吴月琴就不由自主的整个翻了过去,吓得她双脚乱踢腾。
“走开,你走开。”
“好吧,我真走了,可你这病得赶紧治,要不我不放心嘞,来,我打了热水,你烫烫脚,这样会好得快些。”
“你,你先走。”
沈知言看着还在乱踢腾的吴月琴,心说至于嘛,怎么着也是个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啥不知道,竟慌成这样,连易青歌都不如,瞧着也就比余青雪稍微强那么一点点,还没易青娥胆子大呢。
“你烫了脚,我就走。”
“我不,你走。”吴月琴终于又把自个裹了起来,这回打死也不肯出来了。
“你起来烫脚,烫完我准走。”
“我不。”
“烫脚对你这感冒有好处,真的,相信我,病好了,我就打不过你了。”
“……你真走?”
“真走。”
“说话算话。”
“当然。”
“……你离我远些,去门后蹲着。”
沈知言失笑,“我又不是犯人。”
“那我不烫了。”
“好吧。”沈知言无奈起身,“我好了。”
“拍下门,让我听到。”
“嘭”、“嘭嘭”……
吴月琴忐忑的再次探出头来,见他果真蹲门后了,这才轻舒了口气,“你别乱来了啊,再那样我可就真恼了。”
“我这是为你好。”
“我呸。”
“不信你感觉下,是不是好些了?
吴月琴凝住。
似乎真的诶,头不疼了,身子也不酸了,胳膊都有劲儿了呢,确是好了许多,
“看吧,我说得没错吧,出点汗,什么病都好了,感冒就那回事儿,再烫烫脚,血脉一通,保你活蹦乱跳的。”
“当我傻吗?”
没聪明多少。
“呀!”
“怎么了?怎么了?”沈知言忙过来。
“站住!”吴月琴吸口气,“别过来。”
“你的脚……”
“不要你管。”吴月琴忍着疼,但还是把脚放到热水盆里,“别。”沈知言忙止住她,“似乎扭了,不能再烫了。”
冲过来查看。
等吴月琴有所察觉时,脚儿已经在人家手里了,也就一恍惚,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似的,脚丫就落到了他手里……
这么快的吗?吴月琴都有些懵了。
“真扭了,怎么就扭了嘛。”
沈知言端详着白生生的嫩脚丫纳闷儿,极是不解,“又没踹到什么呀?”
吴月琴忍羞道:“刚踩脚上……”
“是吗?你本事也够大的哈,能够这样自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呸。”
“幸好幸好,不严重,有跌打酒……算了,你这里肯定没有。”回身去包里翻了下,摸出一瓶酒来,“凑合吧。”
吴月琴警惕道:“你做甚?”
“搓一下,化开瘀血,活动开血脉,很快就好,要不明早起来,你这脚就废了,没十天半月,根本好不了。”
“不懂装懂,你少趁机占我便宜。”
“啊哟,不怕告诉你,我若真想占你便宜,你根本就没辙,别看你有一米七,单手我就能举起来,你信不信?”
吴月琴不怎么信,但她不敢试,勉强道:“信,我信行了吧,离我远些。”
“其它不成,但治跌打损伤,我有绝活,不是吹,医生都比不了。青娥青歌她们这些年练功受伤,都是我治。”
吴月琴想想,记得似乎听易青歌说过那么一嘴,犹豫间,沈知言已拉板凳坐下,把那扭伤的细白脚丫捧膝上了。
随后搓手、倒酒、揉搓……熟练得很,开始很轻很柔,慢慢加重,吴月琴竟没觉出怎么疼,只觉一股热气从脚踝那里渐渐升起,开始麻痒,忍不住轻吟了声……吓得她忙捂嘴,脸上又腾起更多的红云,都不敢去看沈知言了。
太丢人了呀!
吴月琴无地自容,没脸见人,低头,脑袋都要藏到胸前那深沟里了。
沈知言忽然问:“听青雪说,你答应她,做春和盛京城办事务总监了?”
“……她说是,对外投资、联络……”
“那就是了。差不多吧,大杂烩,专利、版权……涉及京里的很多事务都要做,我得趁时局先落子,挣点快钱来养春和盛。”
“你都……那么多钱了。”
“那才有多少呀,那些金饼有收藏价值,全卖了也不合适,如今也就歌带赚点,等录像带上来,能多赚些,但也远远不够,搞文艺很花钱的,尤其这唱戏,且不说培训养人的花费,单一套戏服,一个头冠,都能买套房了。”
“好不容易挣点钱都花那里,值吗?”
沈知言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回忆既往,“最初是山里日子苦,想帮易青娥走出大山,后来就想,女娃一个人在外不方便,尤其唱戏这条路,成名不易,守业更难,竞争又厉害,哪怕成了角儿,成了,败了;好了,瞎了;红了,黑了……无消停,难苟活,不安生,进不得,退不能,守不住,罢不成,难嘞!终生风波,是招事儿体质,要不也不会位列下九流之末了,所以就想她多个帮手,于是就有了易青歌。”
沈知言娓娓道来,“……后来,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想着为秦腔多做些事,于是就有了做电影的想法,写了剧本,有了春和盛,有了演艺培训班,慢慢就成了如今模样,事关多少人饭碗,如今哪怕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就没有其他想法?”
“还能有啥嘛,就这些。”
“戏班、电影,可都是美人窝哩。”
“哦,你说那个呀,不瞒你说,开始吧,我是有些想法,上辈子就那样来着,游戏人生,也没什么不好,记得有首歌怎么唱来着,‘停留繁华人间,多少梦后成凄凉,不知歇脚何方,等待心中渴望,不如笑看人生繁华,潇洒游戏人间,看尽恩恩怨怨,管它虚度岁月,管它风风波波,不如展开笑颜’……”
沈知言喟叹:“可是不成呀,大家都活得那样认真,很多人寄希望我身,我还那样做,就太渣了,再说拖家带口要吃饭呢,担着那么多人饭辙,太胡来就对不起人了,只好换个活法咯。”
“那你还……招惹那么多人。”
“我也是人,有七情六欲的嘛,相遇相知,还能撇清不理不成?无非相扶相携,相伴过一生罢了,人生路远,多几个伴儿也是好事,搭伙过日子呗。”
“呸,亏你说得出口。”
“事实嘛,再说了,到如今我碰过谁了?不都好好的嘛,谁都有选择的权利,物来顺应,物去不留,未来不迎,当时不杂,既过不恋,这是人生……”
吴月琴忽然提出诛心之问:
“易青娥跟了别人,你也答应?”
沈知言想都没想,“那不能。”
“我就知道……”吴月琴怒极。
“你也一样。”
“啊?”
沈知言抬眼盯着吴月琴,一瞬不瞬。
“我想通了,咱不能再这样下去,三年了,时间够长了,去年你毕业选择深造,今年春节你没回西京,我就知道,再不能放过你了,要不会后悔死,你也别躲,躲也躲不了,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吴月琴,你是我的人了。”
“我……”
“事儿你摊上了,认命吧。”
吴月琴脸儿发烫,身子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