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去北山的车很破。
车上鱼龙混杂,气味也很不友好。
回身,瞧余青雪,白衣红巾,亭亭玉立,宛如一青荷俏然而立;看车上,尘面烂袄,歪瓜裂枣,一片残枝败叶。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沈知言不由一阵歉疚,欠考虑了。
余青雪看出来了,于是打趣道:
“是不是觉得有点对不住我?”
“不是有点。”
沈知言坦承道:“是很有点。”
“那怎么办呢?”余青雪歪头调皮。
“欠考虑了,我的失误。宁州与北山、西京公务往来那么多,不可能人人有车,他们也不会坐这样班车,我想的没错的话,应该有特殊线路车辆吧,要不,咱晚一天再走?”
“要是易青娥,你会怎么做?”
“我的错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好吧,原谅你一回。”
余青雪探身看车内,也有些皱眉,不全是嫌弃的问题,因为别人看她就像个异端,真坐,一路怕是难有安宁了。
不过,难得一回,很好奇呢。
关键是有沈知言跟着,她不怕呀。
正踌躇着,沈知言问:“真想坐?”
“嗯。”余青雪咬红唇,跃跃欲试。
沈知言张望下四周,说:
“那走,给你收拾一下。”
距离车站不远,有个供销社,两人进去逡巡片刻,沈知言买了个青线围巾——农村走亲戚盖篮子的那种,连脑袋带颈肩,把余青雪围了个严严实实。如此,再有座位一遮,就不那么醒目了。
余青雪对着镜子瞅了眼,“真丑。”
但还是美滋滋的戴了,怂恿着沈知言说:“诶,你也戴个羊肚子围巾呗。”
“怎,偷地雷呀?”
余青雪“扑哧”笑了,“你戴个嘛。”
说着,真买了一条给沈知言系上。
为不引人注意,余青雪还特意选了下一趟班车,趁没人时上车,本想缩后面角落里,沈知言拉住她,找到司机背后那趟座位,“坐这里。”余青雪不解,但还是缩了进去,沈知言坐外侧挡住。
坐稳了才问:“为啥?”
“六十六道盘,坐后面能把人甩吐了,坐这里也安全,还是视野盲区。”
“灯下黑?”
“聪明。这位置宽敞,能伸直腿。”
“好有道理。”
“穷人的智慧。”
“你又不是穷人。”
“那得分对谁。”
“说不过你。”余青雪打个哈欠,“我睡一会儿。”说着,找了个舒服姿势伏在沈知言怀里,闭眼就那么睡过去了。
沈知言看怀里那莹润如玉的俏脸,饱满得几乎没有唇纹,不涂而朱的唇。
心湖微澜,一阵失神。
说实话,他至今也没弄明白,余青雪到究看上他哪一点,不顾门第、不讲现实、不管身份,乃至容忍他有别的女人,也宁愿跟在他身边,无怨无悔。
没有丝毫道理。
真像那童话里的海螺姑娘一般。
若是放到前世,知言哥定然管她什么三七二十一,当便宜先占了再说。
如今不同,经历这时代洗礼,知言哥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虽仍无法做到从一而终,但他依然想认认真真处感情。
车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快发车的时候,又跳上来一个人,二十五六来岁,中等身材,白净面皮,戴个平光眼镜,显得颇有些书生气,四下看看,走到车尾,在角落最后剩下那位置坐下睡了。
车过六十六道盘时,余青雪醒了。
借位置便利,依旧赖在沈知言怀里,山高沟深路险,只成了眼里风景,时不时细语两句,自觉这趟车坐得真是惬意,言说以后还这样。不管她说什么,沈知言只管应了。
过了六十六道盘后,有一站,人都下来歇息,上厕所,吸烟,说会儿话。
各自活动一下酸麻的手脚。
之后就直奔北山了。
等人都闲了,余青雪忽然想上厕所,催着沈知言帮他看人,自觉戴着大围巾呢,浑水摸鱼没人看她,不想还是暴露了,因为衣服身材鞋儿步态瞒不了人,尽管脸蒙起来了,露出那巴掌大的一块也足够引人,尤其一双灵动大眼,愈发显得宛如鹤立鸡群一般的明显了。
再上车时,就议论起来。
余青雪依然故我,缩在沈知言怀里躲清闲,沈知言搂着她,精神却在关注新上车那三个人,一胖子矮一瘦,瞧神态观模样,怕是遇到传说中的抢劫了。
果然。
车行没多久,将要出山的当口,胖大的把门一堵,矮的和瘦的前后一站。
同时亮出匕首斧头,“打劫!”
车厢里顿时如掉入冰窖一般,鸦雀无声,除了司机不动如山,依旧开车,售票员也缩在角落,仿佛与她无关,沈知言就知道,这恐怕已不是第一回了。
盗亦有道,他们应该免交钱吧。
沈知言这才想起前世一些网络传言,说八九十年代,农村人出去打工,都是一伙一伙的走;人们外出,会买防盗内裤装钱,如今倒是切身体验到了。
镇住一车人后,胖的拿杆猎枪控制局面,矮的瘦的前后同时开始收钱。
沈知言首当其冲。
搜他身的是那矮的,俗话说,矮人腹内隐锋刀,沈知言递给他五十块钱,说是学生,家境贫寒,上学不易,请网开一面,谁料他指指余青雪,“早盯着你了,有这样女人,哄谁呢,老实些,乖乖拿钱,别惹火了大爷,让你人财两空。”沈知言说是妹妹,“别看穿成这样出门,但没几个钱,衣服是婆家彩礼。”
正纠缠,车后面忽然闹起来。
胖子一声大吼,端起猎枪瞄过去,矮子也不管沈知言了,也冲过去帮忙。
如此,胖子就暴露在旁边了。
沈知言也扭头看过去,见后座角落那戴眼镜青年和瘦子发生争执,已然夺了匕首反客为主,拿瘦子威胁矮子退后胖子放下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放我下车,不挡你们财路,山水有相逢,来日再会,记兄弟这份情。”
“兄弟混哪里?”矮子问。
“江湖漂泊,姓名不问。”
“连个万儿不留就想走,那我们不就白混了嘛,以后江湖兄弟说起,我们三兄弟还咋混,废话少说,要么拿钱买路,那么亮万儿躲灾,你自己选吧。”
“得饶人处且饶人。”
“藏头露尾没有面儿。”
“一拍两散对大家都没好处。”
眼镜男手上加力,瘦子脖颈开始流血。“草泥马,真想死吗?”胖子大骂。
眼镜男镇定自若道:
“还是那句话,放我下车,不挡你们财路,山水有相逢,让个道儿吧。”
胖子举枪向前,寻找合适角度。
眼镜男笑,“别装了,这种枪,不是散籽儿就是独籽儿,没一个准的,打不打得着我两说,你兄弟肯定遭殃。”
矮子说:“他有事,你也跑不了。”
眼镜男好整以暇,“何苦呢,为点钱财而已,多我不多,少我不少,前面还有俩肥羊你们不管,纠缠我才几两油水。”
余青雪附耳说了句什么。
沈知言破口大骂,揭发道:“老子就一穷学生,你他娘才是肥羊,就你那包里,没一万也少不了五千,装啥。”
三个截道的霎时精神振奋,连做人质的瘦子也不慌了,只听矮子道:“包扔过来吧,我们只要五千,剩余不动。”
眼镜男尴尬,说:“那咱就耗着。”
又向沈知言道:“喂,穷学生,不打不相识,剧团那事我道歉,放我一马如何?”
“别的事成,这事不能。”
“我没想怎样那女孩,就收了钱,吓唬她一下,不会动人,我发誓。”
“是吗?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结果不也没怎么他嘛。”
“那不是你的原因。”
矮子怒了,“抢劫呢,你们聊天?戴眼镜的,听话里意思,你是路不平?”
黄任平见暴露了,索性也不藏了。
“北山十三鹰,既然都是道儿上的,怎样,还是那句话,让条道吧。”
“不能白让。”
“以后还吧,老子现在缺钱。”
“哄谁呢,背靠食品公司,挣了不老少,道上谁不知道,别善财难舍。”
“都踏马花了,老子兄弟遭劫,都当抚恤金用出去了,这样吧,先欠着,等老子闯出一条路,兄弟要多少,到时候给句话,保准一分不少送上门。”
“那到猴年马月了,等不了。”
“意思就是没得说咯。”
矮子大喝:“胖虎,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