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世人皆苦

姜由睁开双眼,苍水依旧翻腾,只是此时夜色已暗,门前乱草丛中,虫鸣不绝。

方才是梦。

这梦也太真实了。

姜由伸手扶额,身上的薄衫滑落,他直了直身子,刚换的衣衫又汗湿了。

身后传来碗筷碰撞声响,回头一看,屋中已点起油灯,姜为民正端着一盆稀饭从厨房走出来。

见姜由转醒,姜为民唤他坐下吃饭,转身走到灶台,端出一盆木薯,桌上已放了一碗鱼汤。

姜由确实觉得饥肠辘辘,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鱼汤、木薯,双眼冒出火光,赶紧起身来到桌前。

说是桌子,其实不过几块火砖垒砌,再放上一块木板。凳子更是破旧木桶,用竹篦箍实,与姜由原世的海绵椅子坐起来有云泥之别。

但这个世道,饿了有口吃食,困了有瓦遮头,就已经不错了,要啥自行车。

姜由不管木薯烫手,抓起一块剥去薯衣,胡乱吹了吹就往口中塞去,热气从口鼻呼出,嚼几下就囫囵吞咽入肚。

木薯热如火炭,姜由被烫得眼泪直飚,赶忙用手拍打胸脯。

“慢点吃。要是烫死了,洛娘就守寡去了。”姜为民看着儿子如饿死鬼般的吃相,忍不住数落,转头端过一碗凉水放在姜由面前。

“过几天就到纳鱼课的日子了。”说话间,姜为民低头扒拉眼前的稀饭。

“嗯。”几块木薯下肚,姜由肚中饥饿消减不少,听得姜为民说话,回应道。

“最近渔获很少,再这样下去,你跟洛娘的婚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姜为民仰头喝下最后一口稀饭,把桌上的鱼汤往姜由面前推了推,拿起烟杆,抽了起来。

姜家祖辈打渔为生,姜为民从小就在苍水畔长大,他捕鱼的本领在南湾村更是数一数二。

苍水中什么时节有什么渔获,他都了然于胸。

更为人称道的是姜为民那手断水流的本领。

偌大的苍水,他只要看上几眼,便能推断出水流走向,只要提前下网,顺水而游的鱼群准能收入网中。

平时不少渔民都是以姜为民为马首。跟着他下网,准能收货满满。

可最近三个月,他却几乎每一天都空手而归。

渔民们渐渐不再跟着姜为民,只要姜为民下网,方圆数百米,他们一概不来。

前两年存了些银钱,是给姜由的婚事准备的。

新人入门,总得要一张新床。这屋子就一间房,自己总不能跟新人睡一个屋,还得寻个砖瓦匠再修一间。

哪样不得花钱?

奈何世道变换如白云苍狗。

新来的县令大改课税,原本一年一收的鱼课变成了一年两收,课钱也从十两一户变成了二十两一户,足足翻了四倍。

要是耕农还好,可用粮米相抵,可姜家哪有这么多粮米存着?

更何况一旦鱼课无法按时交齐,官家便会以各种名义征发徭役。修城、铺路等力役还则罢了,万一开罪了官家,征发兵役,到时恐怕父子再无相见机会。

姜为民只好拿出礼钱填补鱼课,可眼见礼钱都快花个底朝天。

要是再打不到渔,姜为民寻思把船卖了,垫上一些礼钱,租几块耕地,总比坐吃山空,两家人活活饿死要强。

姜由此时已经放下碗筷,他看着吐着烟的姜为民,心中的酸楚涌现,原世他虽不善言辞,但渔家的辛苦谁不知晓?父亲为了给自己存点礼钱,两鬓都花白了。

世道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艰难。

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可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也苦。

单单是活着,就已经花费了所有气力。

姜由默默收拾碗筷,端到灶旁,舀起水缸的清水,碗中无半点油星,一勺清水便可冲刷干净。

“我再到水边寻些螃蟹泥螺。虽然这些玩意卖不出去,留来自己吃也是好的。”

姜为民起身,伸手摘下墙上的竹篓,走了出去。

刚迈出半步,姜为民回头说:“最近灯油也涨钱了。由儿,你今日早些睡吧,不用给我留火了。”

说完,姜为民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姜由看着眼前的黑暗,呆呆出神。

虽然他现在已经彻底接受了穿越的现实,可这算哪门子的穿越?

前世他虽然干着一份没有出息的工作,但起码父母健在,再奋斗个几年,在三线城市买个房子,找个好看些,性格好些的女朋友,把婚一结,再生个孩子。

老婆孩子热炕头。

美滋滋。

可如今?

刚过来就差点淹死,再过几个月可能会饿死。

说好的新手保护期呢?

说好的新手大礼包呢?

隔壁的穿越户,大挂开着,左手斩妖除魔,右手香玉在怀,羡煞旁人。

姜由看着简陋的屋子,思绪乱飞,神游天外。

他本想潜入记忆中,看看这方世界,可搜寻片刻,原身的记忆一直都在南湾村,最远也就是偶尔帮父亲为县里的酒楼饭馆送些鱼货。

至于什么朝代年号,一概不知。

失望之际。突然间,他神意一动,脑海中闪过了旧姜由落水后的映像。

眼前苍水浑浊,那条赤背黄鱼从眼前一闪而过,鱼身缠绕着渔网,半个身子已从网中钻出,眼看就要冲网。

姜由伸手抓住渔网,想把黄鱼拖至身前,可那黄鱼忒是犀利,一拖之下竟然丝毫未动。

只得潜入深水,徒手抓住那条黄鱼。

姜由捕鱼的本领不及父亲,但却有一身欺水功夫,在水中虽不及游鱼,但抓住一条挂网之鱼却绰绰有余。

顺着渔网潜入深水,姜由刚想伸手,却看到水底的水草之间有甚东西隐约放光,像是金银玉石。

莫不是水底有何宝物?

等抓到那条鱼,再下来捞那水中之物。

恍神间,黄鱼已然挣脱束缚,如冲天火炮,转眼消失浑浊之中。

姜由大感惋惜,只得转身潜入水草之间,想寻那放光之物。

苍水肥沃,连那水草都十分繁盛。

端是水性极好的姜由也心中发憷,要是被水草缠绕,可就断送了性命。

不过若是能捞起水中的宝物,却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他从小就听村中的老渔农所言,苍水福泽,水底孕有数不尽的天材地宝。偶有渔民无意获得,在县里买了大房子,衣食无忧。

哪怕自己寻得半件,父子俩再无需过这般风餐露宿的生活,也能盖上新房,把洛娘母女接来同住。

想及此处,姜由把心一横,往那水草深处扎去。

水流暗涌,水草繁盛,顺着水流起伏不定,就连水底的石子也被遮盖得严实。

半刻,姜由只觉胸中气短,存的气息怕撑不多时,正当他转身欲走,眼角瞟到水草间似有半截石像。

石像青面獠牙,面生四眼,容貌可怖,额间隐约放光。

他喜上心头,连忙朝石像方位游去。

就在姜由伸手触到石像之际,石像四眼兀地圆睁,似活般瞪向自己。

突然,石像额间金光大盛,笼罩姜由周身。

...

到此,映像戛然而止。

姜由额头又冒出了一阵冷汗,方才脑海中的那般景象如亲历一般可怖。

又是四只眼睛。

姜由不由得想起他刚才作的梦。

旧姜由看到的分明是夜叉石像。

两世的姜由都看到了夜叉。

这与他穿身到此有什么关联?自己为何又会来到这里?原本的姜由是死了还是如何?

这一切怕是要等自己看到那座夜叉神像才有破解的可能。

想到此处,姜由迈步往苍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