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年)冬天,六十八岁的孔子回到鲁国后,受到了鲁哀公和季康子、叔孙武叔、孟懿子三桓的欢迎。鲁哀公从即位伊始就关注着孔夫子的行踪,更是特别重用鲁大夫子服景伯。这不仅是因为子服景伯与三桓、尤其是季氏有很深的隔阂仇怨,更因为他的老师是孔子高徒、在鲁国担任大夫的子贡(端木赐)。孟懿子自己就是孔子门生,当然欢迎老师返回故土;季康子的家宰冉求就是孔子的学生,又是他主动邀请孔子返回故乡,因此对孔子非常尊敬,称呼孔子为“国老”。然而,孔子毕竟已经六十八岁高龄,也不能再出来做官了,鲁国君臣都以他为师,把他当成顾问,有什么疑难都会去向孔子请教。孔子的弟子们除了留在卫国做官的几个人外,其余的大都在鲁国得到了任用。孔子则利用这段时间,静心整理《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继续授徒办学。
鲁哀公十二年(公元前483年)正月,季康子派家宰冉求来征求老师孔子的意见,季康子作为鲁国执政,想在国内推行按田亩征收军赋的制度,这是继鲁成公元年(公元前590年)“作丘甲”之后,又一次增加赋税,因此季康子等人希望得到德高望重的孔子的支持。公元前594年(鲁宣公十五年),鲁国施行“初税亩”制度,开启了按照田亩数量收取赋税的制度,开始废除周朝以来一直实行的“井田制”,承认土地私有化,实际税负比原来井田制有所增加。四年之后的“作丘甲”,征收税负以“丘”为单位,一丘田为16井,原来征收赋税以“甸”为单位,一甸田为64井,作丘甲比施行初税亩时,税负是原来的四倍;这次季氏提出的“用田赋”,是以土地实际“亩”数征收赋税,百姓的负担又加重了。孔子回答冉求说“我不知道。”冉求先后问了老师三次,孔子都不肯发表意见。冉求便对老师说:“您是国老,国君和众卿都等待您发表意见,然后才敢实施,为什么您不说话呢?”
孔子没有正式回答,他私下里对学生冉求说:“君子做事,要根据礼来衡量:施舍要力求丰厚,事情要做得适中,赋敛要尽量微薄。如果能这样做的话,‘作丘甲’已经够了。如果不依礼而行,贪婪没有满足,即使按照田亩数目收税,也还是会觉得不够的。而且季孙(季康子)如果要做事合于法度,那么周公的典章就在那里。如果季氏想随心所欲,那还来问我干什么?”
冉求将孔子的意见禀告了季康子,季氏本想借助孔子的声望推行田赋新政,没想到却遭到了孔夫子的反对,他没有理会孔子的意见,派冉求大力推行新的田赋制度,结果季氏、孟氏、叔孙氏的财富大大增加了。孔子看到冉求成为了三桓横征暴敛的帮凶,非常生气,他对学生们说:“冉求再也不是我的学生了,你们可以大张旗鼓地声讨他!”
同年(鲁哀公十二年)夏天,吴王夫差派太宰伯嚭约请鲁哀公在吴国北部的橐(tuó)皋会见。前一年的艾陵之战,吴、鲁联军打败了齐军,这吴王夫差一心争霸中原,他想联合鲁、卫、宋等国与晋国争霸,因此希望与鲁哀公重温五年之前在鲁国鄫城的盟约,然后再联合卫、宋一同对抗晋国,夫差真是心向中原,一点儿都没把卧榻之侧的心腹之患越国当回事,这反而给了越王勾践充分的时间,他可以在范蠡、文种等人的辅佐下,暗自训练军队,为报复吴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但是,鲁国是不愿意与吴国重温前盟的。五年前的鄫城之盟,吴国人傲慢无比,要求鲁国进献百牢,而且还召见没来参加会盟的鲁国执政季康子,这都足以让鲁国人耿耿于怀,况且去年与吴国联合攻打齐国,也埋下了齐国前来讨伐的隐患,鲁哀公怎么会愿意与吴国一起对抗晋国呢?如果那样的话,鲁国不是接连得罪了齐国和晋国两个大国吗?吴国远在天边,可是晋、齐要讨伐鲁国可是易如反掌啊!
鲁哀公派善于辞令的子贡前去会见吴太宰伯嚭,对他说:“盟誓,是用来巩固信用的。因此用诚心来节制它,用玉帛来献给它,用言语来完成它,用神灵来保证它。寡君认为,如果有盟约,便不能更改。如果盟约可以更改的话,即使每天盟誓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您说‘一定要重温过去的盟约’;如果盟约可以重温,那它就同样可以冰冷下去的。”就这样,鲁国没有与吴国重温旧盟。
吴国拉鲁国重续前盟的如意算盘虽然落空了,但是吴王夫差并不打算放弃,而是在秋天组织鲁、宋、卫三国的国君在吴国北部的郧城会见。既然鲁国不愿意重温旧盟,那么四国就重新举行盟誓吧。
吴国召集卫出公去吴国开会时,卫出公感到有些害怕。当初吴国行人(外交官)且姚访问卫国,曾被卫国杀害,卫出公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便召来卫国行人子羽商量对策。子羽说:“吴国无道,恐怕会羞辱国君,不如不去参加盟会了。”卫大夫子木则说:“吴国横行无道,必将加害于人。吴国虽然无道,但是足以加害卫国。国君还是去参会吧!大树倒下的时候,所碰到的物体没有不被打击的;最好的狗发起疯来,没有不咬人的,更何况是大国呢?”卫出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来到郧城参加盟会。
鲁哀公、卫出公和宋国右师皇瑗在郧城碰了面,三人经过商议,决定鲁、卫、宋三国私下结盟,大家一起推辞与吴国的盟约。鲁、卫、宋三国原来都是晋国领导下的中原诸侯联盟的成员,对于晋国的势力都是心如明镜,知道与吴国结盟对抗晋国,简直是自寻死路。吴国距离中原路途遥远,但是晋国攻打鲁、卫、宋三国就像是出门遛弯儿,到时候晋国大军压境,吴国怎会前来救援?它不怕越国偷袭吗?即使吴国真的出兵来救,那也来不及呀!
吴国太宰伯嚭听说鲁、卫、宋三国私下结盟,不愿意与吴国建立抗晋同盟,一怒之下,用篱笆围住了卫出公的馆舍,伯嚭是想借此给鲁、宋、卫三国一个下马威,同时也是想为吴国行人且姚报仇。
鲁国大夫子服景伯对老师子贡说:“诸侯盟会结束之后,盟主应该向其他与会诸侯行礼,地主之国馈送食物,以此相互辞别。现在吴国不但不行礼节,反而围住卫国国君的馆舍而难为他,老师何不去面见吴太宰为卫侯说句公道话?”
子贡正有此意,他也知道子服何(子服景伯)是奉国君之命来请他出面找吴太宰伯嚭交涉,于是他向国君请求赐给他五匹丝锦,然后以此“束锦”为礼,去面见伯嚭道别,说到卫侯之事,伯嚭说:“寡君愿意事奉卫侯,但是他来晚了。寡君有些害怕,这才留下他。”
子贡再次发挥了他能言善辩的特长,对伯嚭说:“卫侯来参会前,一定在国内与众大夫商议过。卫国大夫有的愿意他前来,有的反对他来参会,因此卫侯才来晚了。那些支持卫侯前来参会的人,是您的朋友;那些反对卫侯前来的人,是您的仇人。如果您扣留卫君,这是毁了朋友而抬高了仇人。那些想毁坏太宰之人,就得志了。而且召集诸侯会见而扣押卫君,诸侯谁会不害怕?毁了朋友、抬高仇人,又让诸侯害怕,还如何称霸于诸侯?”
伯嚭听了直点头,对子贡竖起大拇指说:“说得太好了!”于是下令拆除了卫出公馆舍外的藩篱,释放卫侯回国。卫出公回到卫国后,学着吴人的语气、语调说话,卫灵公之孙、公子郢之子姬弥牟(也叫南文子)和卫出公是同辈,当时尚且年幼,听到国君学夷人讲话,就说道:“国君必将不免于祸难,他大概将会死在夷人那里了。被夷人扣住,还喜欢学他们说话,要跟他们去是一定的了!”后来果然被南文子说中了,卫出公最后还真是死在了越国。
宋国与鲁、卫结盟之后,既不得罪晋国,也不得罪吴国,而是将矛头指向了老对手郑国。宋国曾在鲁哀公七年(宋景公二十九年,公元前488年)、九年(宋景公三十一年,公元前486年)、十年连续攻打郑国,宋景公的策略是,在兼并了曹国之后,逐步削弱郑国、增强宋国的实力,并彻底剿灭在宋国萧城发动叛乱、兵败之后逃到郑国、又在郑国的庇护下盘踞在宋、郑两国之间的岩城、戈城、钖城的公子辰、公子地及宋元公、宋平公的族人。
鲁哀公十三年(公元前482年)九月,宋国派出左师向巢率军直扑岩、戈、钖三座城池,经过激烈交战,宋军攻占了钖城,诛杀了住在钖城之内的宋元公之孙;然后宋国大军继续包围岩城。岩城守军困守了三个月,终于等来了郑卿罕达率兵来援。十二月二十八日,郑国军队对宋军形成了反包围。战事僵持了一个多月,宋国司马桓魋率军来到岩城外,左师向巢是桓魋(也叫向魋)的哥哥,桓魋于公于私都会前来救援的。郑卿罕达在军中下令:抓到向魋者有赏!郑军奋勇冲杀,向魋一看战场形势不妙,簇拥着哥哥向巢逃回了宋国。郑军全歼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宋军,取得了岩城保卫战的胜利,并顺势收复了钖城,还俘虏了宋大夫成讙和郜延。郑军把两国之间的六座城池(除岩、戈、钖三城外,还有弥作、顷丘、玉畅)扫荡一空后撤军回国,从此这六座城池由于郑、宋两国都不加管辖,就日渐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