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正月,季武子看到叔孙氏家族闹内乱,便想乘机废掉叔孙氏执掌的中军,削弱叔孙氏的力量。他来到大夫施氏府邸,召来众位鲁国公卿商议此事。季武子说:“三十年前鲁国设立左、中、右三军,季氏领左军,叔孙氏领中军,孟氏领右军,诸侯非议,曾招致战乱。老夫欲禀告国君,恢复鲁国两军的建制,取消叔孙氏的中军,也减轻叔孙氏的军赋负担。原先供养三军的公室土田,分为四份,季氏取两份,孟氏、叔孙氏各取一份,三桓按所取份额向国君缴纳贡赋,供养国君公室之用。诸位以为如何?”季武子当众胸有成竹,他事先曾派人去问过竖牛,想征询叔孙昭子对取消叔孙氏中军的意见,其实也就是事先跟叔孙氏打个招呼,现在季氏在鲁国一言九鼎,谁又敢不从呢?竖牛更是乐见其成了,叔孙氏没有了中军,只能与孟孙氏各领右军的一半,家宰杜泄也就失去了强大的军队支撑,以后就更好对付他了,而且这也是讨好季氏的机会。于是竖牛当时就回答道:“不用问昭子了,老家主在世时,早就想撤销中军了。”
鲁国众公卿听到季氏想废除中军,独占公室之田的一半,都是敢怒不敢言,堂上没有人吱声。季武子看大家不说话,就说那老夫就去禀告国君了。
鲁昭公在燕寝的书房中正与伺候的寺人斗蛐蛐儿,听说季武子前来有事禀告,不耐烦地扔下蛐蛐罐儿,来见季武子:“老大人何事要见寡人,快点说哈,寡人的蛐蛐儿大将军马上就要取胜了!”季武子将裁撤中军的事讲述了一遍,他的话还没讲完,昭公就答应了:“老大人此事何必禀告寡人?都听您的!”其实昭公心里明镜似的,这一措施削弱了叔孙氏的力量,同时也削弱了国君公室的力量,最受益的当然是季氏了,他还是愿意看到三桓的叔孙氏这一桓被弱化,虽然季氏更强大了,公室还要靠季氏施舍,看季氏的脸色,他也无奈地接受了,等以后你这个老头子死了再想办法收拾季氏,一个一个来!
季武子得到国君的允准后,再次召集鲁国众公卿在臧氏的府邸订立盟约,并派人让叔孙氏家宰杜泄将盟书供在叔孙穆子的灵柩前,使者对杜泄说:“老家主一直想裁撤中军,司徒大人禀明国君后与众公卿订立盟约决定取消中军,以慰老大人在天之灵。”杜泄作为叔孙氏家宰,执掌鲁国中军,他知道老家主叔孙穆子从未表示过要裁撤中军,季氏所为,无异于落井下石、欺辱叔孙氏,他不但非常震惊,而且还怒不可遏,心想:老家主尸骨未寒,你季氏就撤我中军,真是欺人太甚!他对使者说:“老家主正因为不想废弃中军,所以在僖公宗庙门口与季氏、孟氏及众大夫盟誓,又在五父之衢(曲阜繁华闹市)祷告神灵诅咒背盟之人。”说完接过盟书扔在地上,然后率领手下众人在叔孙豹的灵前大哭。
安葬叔孙豹的时候,叔仲昭伯对季武子说:“穆子生前曾对我说过‘埋葬死者从西门出城’,这是他老人家的遗愿。”季武子又派人命杜泄,叔孙穆子灵柩从西门出城,杜泄坚决不从,他据理力争道:“依鲁国礼制,卿安葬之前,应先把灵柩移至宗庙,然后从朝廷出正门,沿着上朝的道路,从国都南门出城。司徒大人主持国政,并未正式修改礼制,而又随意变动,群臣害怕被诛戮,不敢服从。”杜泄最终按照鲁礼安葬了叔孙豹,他知道自己是彻底得罪了季氏,葬礼完毕后就离开鲁国出走了。
叔孙豹的嫡子仲壬也从齐国赶回鲁国参加了父亲的葬礼,季武子想要改立仲壬为叔孙氏继承人。季氏家臣南遗说:“叔孙氏强,季氏就弱。他家生乱,大人不要参与吧。”南遗鼓动曲阜民众帮助竖牛,在大库前面的庭院里堵住了仲壬,季氏家兵司宫用箭射中了仲壬的眼睛,仲壬当场倒地而死。为了感谢南遗,竖牛将自己霸占的叔孙氏在鲁国东部边境的三十座城邑送给了南遗。
竖牛总算完成了心愿,嫡子孟丙、仲壬皆死,家宰杜泄出走,现在的家主叔孙昭子是自己所立,家宰的位置已成了自己囊中之物。他想让昭子当众委任自己为家宰,昭子对家族之乱的来龙去脉洞若观火,他决定除掉竖牛这个祸患。经过一番布置,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后,他召集全家族的人进见,对大家说:“竖牛祸乱叔孙氏,搅乱了重大的正常秩序。杀嫡立庶,分裂封邑,罪大恶极!一定要立杀无赦!”竖牛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他夺路而逃,出奔齐国。孟丙和仲壬的儿子带领家丁在齐鲁边界的关口追上杀死了他,把他的头颅扔在了齐国边境宁风的荆棘之上。
后来孔子评价说:“叔孙昭子不酬劳竖牛,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周任(周朝大夫,名任)有言‘掌握政权的人不赏赐私劳,不惩罚私怨。’《诗》云‘具有正直的德行,四方的国家都来归顺。’”
叔孙豹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叔孙得臣用《周易》为他占筮,得到了《明夷》变成《谦》卦,于是去请教卜官楚丘,楚丘看了卦象后说:“这个孩子将要出行他国,又能回来继承宗族为您祭祀。”叔孙得臣请楚丘详细解释,楚丘分析了《明夷》卦的爻辞,并总结了叔孙豹将来的仕途:“您的儿子,将成为亚卿,但去世前稍有遗憾,三日不食,难以善终。”楚丘根据卦象对叔孙豹的预言后来都得到了验证。
鲁昭公即位进入了第五个年头,他看到叔孙氏家族内乱,被裁撤了中军,心中还是比较欣慰的。然而,季氏趁机壮大了自己的势力,在鲁国已经如日中天,好在季武子这个老家伙已经年迈,也活不了多久了。季武子也还是做了件让昭公满意的事,那就是为他迎娶了吴王夷未之女(吴孟子)为夫人,帮助他成为了吴王的女婿,只不过因为忌讳同姓成婚,季氏没有准许史官记载,婚事也没有大肆张扬,但是鲁国公室毕竟从此与吴国公室建立了姻亲关系,两国的往来也逐渐多了起来。
鲁昭公分析了天下诸侯的形势,楚国在与晋国休兵,又拉拢齐国,主要精力用于对付吴国。鲁昭公迎娶了吴孟子后,也要去访问晋国,因为自从即位以来,他还没有正式到过晋国进见盟主。两年前,晋侯新娶的少姜夫人去世时,他就想亲自去晋国吊唁,结果刚走到黄河边上就被挡了回来,因为周朝还没有诸侯国君前去吊唁另一国诸侯的非正室夫人的先例,鲁昭公想去讨好晋侯的计划没有实现。
昭公五年,又一个机会出现了。去年楚国大夫伍举代表楚灵王向晋平公求娶晋国公室之女,得到了晋侯的准许,今年楚国派出了令尹子荡(薳罢)和莫敖屈生前往晋国迎娶国君夫人。楚国原莫敖屈申,被楚灵王怀疑私通吴国杀掉了。屈生是前令尹屈建之子,他随同令尹子荡前往晋国,经过郑国的时候,郑简公亲自在氾成慰劳了令尹子荡,又在菟氏城慰劳了莫敖屈生,显示出了对楚国特别的恭敬。一年前郑简公在访问楚国的时候,在楚国盘桓了几个月,期间受到了令尹子荡的热情款待,与子荡和楚国各位大夫都非常熟络。这次利用楚国令尹和莫敖前往晋国迎亲、借道郑国的机会,一定要尽地主之谊,除了表示对楚国的恭敬外,也是和老朋友们再次相聚。
晋平公则亲自送亲送到了晋国南部边境、屈巫臣的采邑邢丘城,屈巫臣与夏姬自楚国投奔晋国后,一直担任邢邑大夫;现在斯人已逝,但邢丘城仍然是屈氏采邑。春秋时期,诸侯嫁女,国君都不亲自送女,晋侯亲自送亲到边境,确实表达了对楚国的敬意。郑国君臣看到晋侯如此大度,而郑简公这两年与楚国过从甚密,于是郑国执政子产陪同郑简公专门跑到邢丘城拜见了晋平公进行慰问。
晋国正卿韩宣子、太傅羊舌肸则继续前行送亲,与楚令尹子荡、莫敖屈生一同护送楚灵王的新婚夫人前往楚国。途经郑国时,郑卿罕虎、太叔游吉在郑国的索氏城设宴慰劳各位大人。太叔游吉对羊舌肸说:“楚王骄横凌人,特别过分,太傅当谨慎小心。”羊舌肸答道:“骄纵过分,是自身的灾殃,岂能祸及他人?我们奉献财礼,谨慎地保持威仪,守信用、行礼仪,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恭敬并考虑好结果,好的结果就能够重复。楚王还能拿我怎么样?”
到达楚国后,楚灵王在朝廷之上对众大夫说:“晋国是楚国的仇敌,如果我们能满足愿望,就不用顾虑别的。现在晋国派来的是正卿韩宣子和上大夫羊舌肸。如果我们让韩起(韩宣子)作司阍(看门人),让羊舌肸作司宫(掌管王宫内务的阉人),就足以羞辱晋国,寡人也就满足了愿望。众位大夫以为如何?”
众位大夫目瞪口呆,心想国君真有想象力,人家晋国国君亲自送亲到边境,正卿、太傅送亲到郢都,礼数周到,来楚缔结姻亲之好,国君却在此时羞辱晋国正卿和太傅?这是结亲呢?还是结仇呢?见大家都不敢说话,性子耿直的大夫薳启强站出来说到:“太好了!如果有所防备,有何不可?羞辱一个人尚且要做好防备,更何况是羞辱一个国家呢!圣王追求推行礼仪,不求羞辱他人。朝觐聘问有圭,宴享进见有璋,小国有述职的规定,大国有巡狩的制度。享礼重在礼仪,有几案而不靠,爵中酒满而不饮,宴会时有友好的礼品,吃饭时有加菜,入境有郊外的慰劳,离境有赠送的财货,这些都是礼仪的最高形式。国家的败亡,就是由于不履行这种常道,祸乱就会发生。晋国自从鄢陵之战战胜楚国后,一直保持戒备,还与楚国举行了弥兵之会、答应楚国会合诸侯、与楚国联姻,晋侯亲自送亲之边境之城,正卿及太傅送亲之郢都,面对晋国这样的善意,楚国却要羞辱晋国,国君做好防备了吗?晋有六卿,猛将如云,国君如果要把楚晋亲善变成怨恨,确实违背礼仪以招致敌人,而又没有做好防备,让下臣们去满足您的快意,当然可以啦!”
楚国群臣都私下称赞大夫薳启强的谏言,但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楚灵王听了薳启强带有讽刺意味又在情在理的一番话,少有地感到了惭愧,他对薳启强说道:“是不谷(君王自谦的称谓)的错,大人不用再说了。”于是对正卿韩宣子厚加礼遇。对于太傅羊舌肸,楚灵王听说他学识渊博,就又想用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为难他一下,结果怎么都难不住羊舌肸,楚王无比佩服,知道晋国果然人才济济,于是对羊舌肸也厚礼相待。
送亲之后,韩起和羊舌肸返回了晋国。途径郑国的时候,郑简公要在都城附近的圉城慰劳韩起一行,韩起回复说诸侯臣子,不敢接受国君亲自慰劳,婉辞了郑国君臣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