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楚国灭掉了舒鸠国后,楚康王和令尹屈建考虑到吴国有可能为此攻打楚国,作为报复,楚国需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因而并没有纠集蔡国、许国的兵马去讨伐陈国。陈国归服了郑国,也就是归附了晋国为首的中原诸侯联盟,如果楚国前去攻打陈国,晋国必然会带领诸侯联军救援陈国、与楚决战,楚国此时面临着腹背受敌的窘境。经过权衡,楚国君臣选择了无视陈国归顺郑国,而是先厉兵秣马,准备迎战吴国的军马。
楚国任命了原令尹薳子冯的儿子、大夫薳掩为司马负责此事。令尹屈建命司马薳掩整治军赋、检点盔甲武器等军械。从十月八日开始,薳掩清点记载了土泽田地的情况,度量山林木材和水泽的物产,测量了各种山地高低的不同情况,在舆图上标出了盐碱地的分布,计算水淹地、规划蓄水池,划分小块耕地,在水草地上放牧,在肥沃的土地上划分井田,计量收入修治赋税制度,向百姓征收战车和马匹,准备车兵、步兵所用兵器、甲胄盾牌。完成以后,向令尹屈建复命,受到了令尹屈建的高度赞赏。这些措施,大大提升了楚国军队的战斗力。
十二月,吴王诸樊亲自率领吴军讨伐楚国,作为对去年的舟师之役和几个月前楚国灭舒鸠国的报复。吴军猛攻楚国巢邑的城门,巢邑守将牛臣对守城将士说:“吴王勇猛但是轻率,我们打开城门,他必会亲自带兵冲入城中,我在城楼上乘机射杀他,一定要了他的命!他死了,楚国边境就能安定一阵子了。”众人听从他的指挥,打开了城门。吴王果然率兵冲进了城门,牛臣藏于城上矮墙后面,用箭射死了吴王诸樊,吴军败退。
楚康王因为灭亡舒鸠国的功劳,要赏赐令尹屈建,屈建辞谢说:“这都是先令尹薳子冯的功劳。”楚王于是把赏赐都给了薳子冯的儿子、司马薳掩,他对令尹屈建的谦逊之举很是欣赏和满意。
去年的时候,郑国行人(外交官)公孙挥曾访问晋国,下军副帅、晋侯宠臣程郑曾问公孙挥,“敢问怎样才能被降级?”公孙挥愕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回到郑国后就把此事告知了郑大夫鬷(zǒng)蔑(字然明),鬷蔑说:“程郑恐怕活不长了,他此举反常。因受国君宠信而升任晋卿,他也不是‘贵而知惧、惧而思降’的贤人,若要降阶,无非就是让位与人、居于人下而已,何必问一个外人?”还真让鬷蔑说对了,转过年来,程郑就去世了,郑卿子产听说了鬷蔑对程郑的预言后,方知郑国朝中还有这样的人才,就召鬷蔑来到自己的府衙,向他请教如何施政?
鬷蔑说:“视民如子。见到不仁之人,诛戮他,就好像老鹰追赶鸟雀。”子产听后大喜,把鬷蔑的话告诉了太叔游吉,还说:“以前我只是见到了然明(鬷蔑字然明)的外表,现在我看到了他的内心。”
太叔游吉于是向子产询问如何施政,子产回答:“政事好像农活,白天黑夜想着它,想着它的开始又想着要取得好结果;早晨晚上都按照所思所想去做。施行已经思虑成熟的政策,就好像农田里有田埂,那样就会少犯过错。”
鲁襄公二十六年三月初一,郑简公奖赏攻入陈国的功劳,设享礼招待郑卿子展(攻入陈国的统帅公孙舍之),赐给他先路车驾(周王、诸侯乘坐的车驾,分为三等:大路、先路、次路)和三命之服(最高等级任命所用车驾和服饰),然后又赐给他八个城邑;赐给子产次路车驾、再命之服(比三命之服低一级),然后再赐给他六个城邑。子产谦逊地要辞去城邑,他对郑简公说:“臣子自上而下,职位每降一级,赏赐以二的数目递减,这是规定。臣位居第四,而且攻入陈国主要是子展的功劳,臣不敢受此赏赐,请求辞去城邑赏赐。”郑简公坚持要赏赐子产城邑,子产只好接受了三个城邑。行人(负责外交事务的官员)公孙挥说:“谦让而不失礼,子产将来能做郑国的执政。”
鲁襄公二十六年(公元前547年)二月,卫献公复位后,在戚城等候消息的孙文子接到了报告,得知自己的儿子孙襄战死,孙氏在都城的府邸被攻占,卫献公重登国君之位。失去儿子的痛苦钻噬着他的内心,加上担忧卫献公报复孙氏,于是带着戚城的户口简册和舆图前往晋国,向晋国君臣讲述了卫卿宁悼子弑杀卫殇公和自己的儿子孙襄的经过,乞请率戚城归顺晋国。孙文子在晋国朝野朋友众多,根基深厚,晋平公和正卿赵武接纳了孙文子。卫献公、宁悼子得知孙文子率戚城叛卫投晋后,派出军马前来攻打戚城,孙文子向晋国求救,晋国派出精兵三百人协助孙氏守卫戚城。
孙蒯对父亲孙文子说:“晋国只派来三百兵士,如何抵挡卫军的进攻?”
孙文子老谋深算,对儿子孙蒯说:“晋国派来三百兵马足够了,你安排他们守卫戚城东郊的茅氏小城,与戚城相互呼应。卫军如攻戚城,则晋军从茅氏攻其侧后;如卫军攻打茅氏,那就等于攻打晋国,不只我等救援,晋国也会来讨伐卫国的。”孙蒯点头领命而去。
卫军看到守卫茅氏小城的晋军数量少,派出从齐国投奔卫国的勇士殖绰率军猛攻茅氏,晋军三百士卒全部战死。孙蒯率兵救援茅氏,见卫军后撤,不敢追击。孙文子听到禀报后命人给孙蒯传令:“龟缩不进,厉鬼不如!”意思是说,三百晋军已变成厉鬼,孙蒯怕死不敢进击卫军,连这三百名厉鬼都不如。孙蒯得令后,率孙氏家兵攻击卫军,在圉城大败卫军,孙氏家臣雍锄俘虏了殖绰。孙文子派人再次向晋国告状,说卫军残杀了晋国派来协助戍守的三百晋国士卒,并向晋国献上了俘虏殖绰。
晋平公大怒,命赵武召集诸侯讨伐卫国。五月,晋平公派上军统帅、晋卿荀吴(中行穆子)来到鲁国访问,向鲁国君臣转达了晋侯的命令,命鲁国出兵于六月在卫国澶渊城会合以讨伐卫国。鲁襄公按照晋国的命令,在六月到达澶渊,与晋国正卿兼中军统帅赵武、宋左师向戌、郑卿良霄及曹国军队会合伐卫,晋国重新划定了晋、卫的边界,将卫国西部边境的懿氏六十个城邑都划给了孙氏。
卫献公知道殖绰闯了大祸,杀了晋国三百兵卒,惹恼了晋国,现在晋国召集诸侯联军要讨伐卫国,卫军无处求援,哪里是晋军的对手?得知晋国还将西部边境的六十座城池都划给了孙氏,卫献公带着执政宁悼子、大夫北宫遗赶忙也来到澶渊,向晋国正卿赵武请罪。赵武下令抓捕了弑君的宁悼子和北宫遗,命大夫女齐先行押解回晋国都城。卫献公随后也赶到晋国,被晋平公下令扣押、囚禁在晋国主管刑狱的大理(官职)士庄伯府邸。
晋国扣押了卫献公,各诸侯国有些惶恐。卫献公指使宁悼子等人弑杀卫殇公、攻杀三百晋兵,确实有罪,但晋国也是由于孙文子带着戚城叛卫投晋才派出三百军士前去协助戍守的,孙文子可以自己投奔晋国,但带着卫国赐予的采邑归顺晋国实属不妥,现在晋国因为一名臣子而扣押国君,总让人惴惴不安。
七月份,齐景公在齐卿国景子和上大夫晏婴的陪同下赶到了晋国都城新绛,为卫献公说情;正好碰上了郑简公也在郑卿子展的陪同下来到新绛,他们也是来请求晋国释放卫侯的。
晋平公以享礼招待了两位国君,酒宴之上,晋侯朗诵了《嘉乐》,首章“嘉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晋侯以此称赞齐景公、郑简公两位国君。
齐景公看到晋侯如此客气,在国景子的陪同下起身朗诵了《蓼萧》第三章:“蓼彼萧斯,零露泥泥。既见君子,孔燕岂弟。宜兄宜弟,令德寿岂。”(艾蒿修长,露珠掉落。既见君子,盛宴和乐。兄弟情深,德美寿硕。)意思是说,晋、卫等诸侯都是兄弟,希望晋侯能释放卫献公,与卫国重新修好。
郑简公看到齐侯已经开口,也在子展的陪同下站起来朗诵了《缁衣》,首章为:“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黑色朝服多么合体,破了,再为你做新装。你去馆舍先住下,回来,再给你试新衣裳。)以此表示齐、郑国君亲自前来,希望晋侯能够答应他们的请求,释放卫献公(授子之粲)。
晋平公听后有些不快,心想你们二位国君是不是商量好了,一起来找寡人要求释放卫侯,寡人这霸主的威严何在呢?沉思之间,宴席之上一片寂静。晋侯太傅羊舌肸出来打圆场,他故意误解二位国君朗诵的《诗》。齐景公朗诵的《蓼萧》首章有“既见君子,我新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艾蒿修长,露水闪亮。既见君子,我心欢畅。宴饮谈笑,喜气洋洋。)此句可理解为称赞晋平公有声誉,地位稳固,因此使宗庙安宁。郑简公朗诵的《缁衣》首章,也可理解为希望经常向晋侯进献贡赋,表明郑简公忠于晋侯没有二心。羊舌肸请晋平公向两位国君下拜说:“寡君谨拜谢齐侯安定敝国先君的宗庙,谨拜谢郑伯没有二心!”
二位国君听后随即明白了羊舌肸的一番苦心,就没有多说,席间欢声笑语,洋溢着一派友好气氛。齐卿国景子让晏婴私下对晋太傅羊舌肸说:“晋侯在诸侯之中宣扬他的明德,担心他们的忧患而补正他们的缺失,纠正他们的违礼行为、治理他们的动乱,因此才成为盟主。现在为了臣下而扣押国君,如何是好?”
羊舌肸将晏婴之言告知了正卿赵文子,赵文子又禀告了晋平公。晋侯让羊舌肸将卫献公的罪过讲给二位国君听。国景子听后朗诵了《辔之柔矣》,其中有“马之刚矣,辔之柔矣。”希望晋平公能行宽政以安定诸侯,就像驾车人用柔软的缰绳驾驭刚烈的骏马。
郑卿子展也朗诵了《将仲子兮》,其中有“人子多言,亦可畏也。”表示卫献公虽然有罪,诸侯仍会将传言晋为臣子扣押国君。
晋平公听后不再沉默,他知道霸主在于汇聚诸侯之心,如果坚持扣押卫侯,则会使齐侯、郑伯失望而归,于是举起酒爵,与二位国君同饮,当场同意释放卫献公。
子展(公孙舍之)是郑国七穆之一,他的后代为罕氏。其他六穆是:子西(公孙夏)后代为驷氏;子产(公孙侨)后代为国氏;良霄后代为良氏,游吉后代为游氏;公孙段后代为丰氏;印段后代为印氏。晋太傅羊舍肸评价子展说:“郑国七穆当中,罕氏应该是最能长久、最后灭亡,因为子展节俭而专一。”羊舍肸说对了,子展(公孙舍之)之后,他的后代罕虎、罕婴齐、罕达相继担任当国执政,从此终春秋之世,罕氏一直为郑卿之首。
郑简公回到郑国都城后,马上又派出郑卿子西(公孙夏)带上厚礼前去晋国访问,拜谢晋国给自己面子,释放了卫献公,还对自己君臣在享礼之上请求晋侯释放卫侯的莽撞表达了歉意,可谓事奉大国礼貌和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晋平公同意释放卫献公回国,但提了一个条件:他要迎娶一名卫国公室之女为妾,卫国很快便将卫姬送到了晋国,鲁襄公二十六年冬,卫献公终于回到了卫国都城。晋平公此举非常不妥,周礼规定,同姓不为婚,晋国和卫国同为姬姓,晋侯不应娶同姓卫女;另外,以一名卫国公室之女作为交换其国君的条件,也实在是太不大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