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东院,吴宗奇使了个眼色,一群家丁仆役便把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吴宗奇推门而入,一个老道正襟危坐闭目假寐,听见声响,他微微睁眼,看着楚子循道:“这身皮肉俊俏呀。”
吴宗奇冷笑两声:“多亏法师指点。”
老道起身,挽起桌上拂尘:“可惜。”
“可惜什么?”楚子循紧盯着他,仿佛看猎物一般势在必得
“可惜人从天上来,魂是堕死骨,命中有定数,地府不敢收啊。”
楚子循眉头微挑,显然不信。
“那依法师看,该当如何是好?”
“唔……”老道捏着胡须,打量着宅子,沉吟片刻,方道:“千金已散尽,何以慰劳苦?”
吴宗奇大笑了起来:“法师你纵天观相,可算过自己命中财帛几许,命有几长?不义之财易得难守,贪多怨多,这还是你教我的呢。”
老道从身旁箱子里捏起一颗宝石:“你收揽的是不义之财,我再从你手里拿走,那叫取之有道,属我的正财,又何惧克命之说?”
话音刚落,窗外发出一声惨叫,他手里已空空如也。
隔窗取命,快如雷电。
李富贵眉头一皱,这老道不简单呐!
“小友,你已观望多时,何不入堂一聚?”
说着,老道临空一掌,气旋入顶,直接震碎了屋顶,李富贵身形翻转之下稳稳落入屋内。
“又是你!”吴宗奇后退两步,如水的仆役从各处涌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楚子循从一人手里夺过钢刀,怒喝一声:“爹!杀了他们!”
老道:“爹?你这声爹叫的比哭还难听,不如别装了,洪武。”
一听见这个名字,吴宗奇整个人汗毛直立,他按出拐杖中藏着的短刃对向楚子循:“你居然是洪武?我儿子呢!”
“你不要被这臭道士蒙蔽了!我就是吴越!”
李富贵冷静的分析着场上的局势,这老道应该是懂些术法的,自己单凭武力不一定打得过他,况且楚子循还得靠他来救。
楚子循身体里寄居的不管是吴越还是什么洪武都跟自己没关系,重要的是这具身体容不得任何闪失。
而这老道不知为何自己不动手,却不停的撺掇挑拨:“吴宗奇,你好好看看他握刀的姿势,不觉得眼熟吗?”
楚子循见掩饰不过去,索性也不装了:“你这臭道士,把我们当猴耍呢!没错,我是洪武!吴宗奇,当年你报官剿匪过河拆桥,我人头落地之际就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老道:“吴宗奇,他都承认了,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你儿子还能活。”
“活?怎么活?只怕他已和其他冤魂一起灰飞烟灭了。吴宗奇,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看不出来他不敢杀人吗?他只能借你我之手自相残杀,否则必遭反噬!”
李富贵神色一凛,未等走出两步,老道手中的拂尘便拴住了她的腰:“小友,此时节外生枝可不好。”
李富贵自诩轻功了得,不说天下第一,也算未遇对手。他竟然头都没回就把自己擒住了?
“你是妖吧。”
“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只偷学了秘术,被逐出师门的蝙蝠。”楚子循戏谑的笑着:“我是他招揽的第一个阴魂,跟着他几十年了,他的同门不少,个个都想学他本事,可没一个能学成的,原因无他,妖有千载寿,只有命够长,才能和冥府签订契约,成为阳间鬼差。”
李富贵:“阳间鬼差?”
楚子循:“冥府需要捉捕流落窜逃的阴魂遣返轮回,妖昼夜不惧,自然是极好的人选。他滥用职权谋取私利,又受制于契约不得伤人性命,赚取不了阴私偏财,所以利用我们这些阴魂,成为他谋利的刀。”
老道不屑一笑:“你对她说这些有什么用。小友,我看你有几分本事在身上,何不与我联手,你除恶,我收钱?”
李富贵脑中千丝万缕的信息碎片被串连了起来,老道不能杀人,所以挑起吴宗奇和洪武的矛盾,等洪武将这群人杀干灭尽,他才能肆无忌惮的清理门户。
而洪武既是想借尸还魂,利用冥府的约束之力杀了这老道永绝后患,又是想向吴家寻仇解恨。
此时吴宗奇反而成了最关键的人物,他大抵是还挂念着那好大儿,不知该信谁的话,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好一个修罗场』
李富贵如是想着,唯有一点不解:“你一个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老道沉声警告:“小友,你出门玩之前,你爹娘没教过你好奇心太重容易害死人吗?”
“嗯……”
李富贵食指轻点下巴:“让我猜猜,钱嘛必然是用来花的,这么多钱,除却衣食住行绰绰有余,招兵买马也不在话下,吴家都被掏空了,你却没有离开,难不成是还有什么可图谋的地方?”
此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楚子循一语道破:“宅子。是这座宅子。”
老道眼神一厉,松开李富贵腰间的拂尘朝楚子循挥去,楚子循隐入人群之间,李富贵也趁机来到窗边。
窗外一个小厮躺在地上,眉间一抹暗红,胸膛隐隐起伏。
果然,洪武说的是真的。
她回身朝吴宗奇叫道:“人没死!这宅子借你之手集齐了双阴双煞,有来无回!可算是个饲养阴魂的好地方,还不动手,难道等着陪葬吗!”
老道手中的拂尘像是活了一样,延伸出十多米在人群中追捕着楚子循,吴宗奇正跃跃欲试,老道立刻喝住了他:“混账!不想救你儿子了吗!”
“你儿子落在了郑家父女手里,只怕早就被撕成碎片了!都是报应!没了!没了!!!”
整个大厅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噗嗤——”
人群中突然传出异响,是利刃扎进血肉又被拔出的声音
接着,一声,又一声……
一个个家丁小厮应声倒下,吴宗奇举着拐杖疯了一样的无差别攻击
“都死!都去死!儿子!儿子!!爹给你找来替死鬼了!你快来啊!!快来啊!”
“哈哈哈哈!”楚子循躲在桌案下,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人生最悲哀之事,莫过于不停的产生希望,又跌踵走向绝望,相比于直接杀了吴宗奇,眼睁睁看着他坚守重视的一切分崩离析,如流水般散去,看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才叫畅快!
他笑的肝胆俱颤,眼见老道的拂尘袭来也毫不顾忌。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吴宗奇举着拐杖撕心裂肺的朝他冲去
火光石电间——
一道身影挡在了楚子循身前,李富贵用手里的树枝使出一道剑气,霎时间穹顶欲倾,漫天尘灰,吴宗奇躺在墙角止不住的抽搐。
老道看着手里断裂的拂尘,满脸不可置信,这可是上祖鬼医仙唯留世间的法器,水火不惧,刀枪不侵,如今居然被一个毛丫头拿着根破树枝就打断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富贵挑嘴轻哼,学着戏文里的调调回道:“鄙人不才,乃嘤嘤派嫡系亲传弟子!”
“不,不对!”老道摇着头,冷声道:“你不是人。”
李富贵一听不乐意了:“喂,你打不过就打不过了,骂人做什么?”
老道凝视着她:“我乃是蝙蝠所化,听觉最是灵敏,我能听得见这屋子里所有人的心跳,除去那半死不活的废物和我,这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的心跳声,所以,你不是人,你究竟是什么?”
李富贵不屑的撇撇嘴:“你如果实在不知道该叫我什么,那我允许你叫我一声爸爸。”
老道阴狠的笑了起来:“好,好!既然不是人,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眼看老道要动用妖法,李富贵赶紧解释:“别闹别闹,商量一下,我不过是想求你救我朋友,并不是要断你财路,和气生财,我们合作一下?”
“合作个屁!”
他可不想错过这么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数百只蝙蝠从他宽大的衣袍中喷涌而出,贪婪至极的龇着尖牙滴着毒液,李富贵迅速将楚子循从桌子下提了出来,用了十分的力气将他甩出屋外。
她捏着脆弱的树枝,还未等起势,便被一团黑雾蒙住
猛然间——
尖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吵的她头疼欲裂,她晃了晃晕沉的脑袋,朦胧之间似乎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趴在地上抽搐挣扎,尖声哭喊,她双手糜烂,诡异的扭动着身躯,将脑袋一遍遍砸在地上……
“不……不……”
随着老道虚弱不甘的声音传来,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消散,好似幻觉一般……
李富贵抬起头,只见老道躺在不远处,而他的胸口上黑烟淬火,嘤嘤剑发出一阵阵哀鸣声
她不可置信的来到老道身前:“怎,怎么会?”
『这剑……不是不能杀人的吗?』
她伸出手:“不是说,分道扬镳的吗……”
指尖在触碰到剑身的一瞬间,嘤嘤剑彻底崩裂开了,徒留一手碎片……
瞳孔骤然收缩,一种意味不明的感觉从掌心传来,是余热滚烫,亦是彻骨冰凉……
换做平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怎么和老爹交代,他视作镇派之宝,指望流芳百世的千年玄铁剑被玩坏了
可如今,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剑,是自断的。』
生死关头两次相救,它没有本末倒置,它始终知道它要护的主人是谁……
除奸佞,斩妖邪,匡正道,扬门威……
老爹的教诲犹在耳畔,而她却想用这剑妄下杀欲,视弱者生命为无物……
杀心未消,所以它不愿跟着她……
它不是没用,而是不能被无善之人所用……
『我怎么会这样……』
李富贵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很可怕,像个麻木的怪物……
胸口一阵钝痛,她闷哼出声,脑海中一道道声音反问
『善就一定是对的吗?』
『善恶是这世间最分明的东西,但对错不是。』
『天地方圆,规则创造文明,少数服从多数,便有了对错之论。争取,辩驳,特立独行,一切质疑违背秩序的人都会被打上“错”的烙印,你可能是被评判之人,亦可能转身评判他人,对错不过是出于己念,而非一概而论。』
『救数人是救,救一人亦是救。善意已达,恩果自拾,天亦难渡自绝之人,本心至上,大道唯真,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