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黄绢帛

芳雅苑·回廊

暮色渐沉,青止斜倚朱漆廊柱,下巴抵着怀里的黄木柱,一双珠眸直勾勾盯着月洞门。忽见熟悉的身影晃入视线,她腾地跳下栏杆,裙裾翻飞间已冲到君一笑跟前。

“小姐!奴婢把考场翻了个底朝天!”青止气鼓鼓地跺脚,“怕您玩忘了时辰,连武科、厨科都给您报上啦!”

君一笑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宿舍呢?”

“玄字六号房。”青止突然压低声音,“同住的是...云韶坊的慕容姑娘。”

“云韶坊?”君一笑眉梢刚挑起,肚子便“咕——”地长鸣。她顿时垮下脸,揪着青止衣袖晃悠:“好青止,我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青止“噗嗤”笑出声:“小姐先去歇着,奴婢这就...”

“啪!”

脆响穿透门板。君一笑耳尖微动,抬手拦住青止。屋内传来尖利的女声:

“贱籍也配攀附安世子?”

“郡主,不如划了这张狐媚脸!”

君一笑眯起眼,猛地踹开房门。楠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惊得屋内三人齐齐转头。

“谁在小爷房里撒野?”她抱臂倚门,月光在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绿衣婢女阿奴倒吸凉气:“护...护国公府...”

“君一笑。”她慢悠悠补全,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慕容,最终落在锦衣少女身上,“原来是和宁郡主啊。”说着敷衍地福了福身。

郡主脸色煞白,急忙虚扶:“君姐姐折煞我了!”

“方才是在...”君一笑突然凑近慕容,指尖挑起她下巴,“排戏?”

阿奴干笑:“正、正是月夕节的《怜香伴》...”

“哦——”君一笑拖长声调,突然抄起妆台上的铜镜砸向阿奴脚边。“哐当”巨响中,她笑得灿烂:“我这人最爱看戏,不如现在演段《打金枝》?”

郡主拽着阿奴落荒而逃时,慕容凤眸中的冰凌终于裂开一道缝。

君一笑四仰八叉瘫在床上,盯着青止摆出的晚膳瞪圆眼睛:“就这?”一根孤零零的鸡腿在瓷盘里显得格外凄凉。

“厨娘说...”青止憋着笑,“鸡腿都被君小姐上午偷吃光了。”

慕容忽然递来油纸包,掀开竟是酱香四溢的卤鹅。君一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却见那双向来清冷的秋眸弯成月牙:“谢礼。”

闻之阁·湖心亭

秋风掠过湖面,碎了一池月光。亭中纱幔轻扬,烛火在棋盘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嗒!”

白子落定,玉自寒山长广袖轻拂,袖口金丝仙鹤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十年对弈,老夫总算赢了一局。”他抚须而笑,眼角皱纹里藏着深意。

唐允之恍若未闻。琥珀酒液中倒映着檐角螭首——那是三日前御史台弹劾“逾制”的金饰。少年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似要咽下所有未尽之言。

“可是为令尊调任之事烦忧?”玉自寒突然将黑子叩在“天元”位,棋子与檀木棋盘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酒盏中浮现父亲跪在太极殿前的背影。那位戍边二十年的镇北侯,如今正因“拥兵自重”的罪名被囚于府中。

“学生告退。”

玄色披风扫过棋盘,一枚黑子“叮”地坠地。玉自寒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忽然叹气:“陛下这步棋,终究是逼太急了...”

侍从明知低声道:“山长,允之公子方才盯着芳雅苑的方向...”

“哦?”玉自寒眼中精光一闪,“护国公府那位?”

竹意楼·飞檐

君一笑高坐飞檐,两条腿悬空晃荡。左手鸡腿右手酒壶,月光给她的轮廓镀上银边。

“呸!什么破厨子!”她吐出花椒,油汪汪的手往檐角瑞兽上一抹。脚下百尺处,巡逻的灯火如流萤穿梭。

忽然摸到颈间半块残玉,啃鸡腿的动作顿了顿。那人的眉眼又浮现在眼前——像极了记忆里浴血的少年。

“衍哥哥...”她对着月亮举起酒壶,琥珀光倾泻而下,像一场无声的祭奠。“敬你早登极乐。”喉头滚动间,没察觉竹林里掠过的红影。

暗处,少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飞檐上拾到的鸡骨。那上面还留着整齐的牙印,像某种小兽的标记。

微草堂·密报

烛泪凝成血色珊瑚,在青玉烛台上层层堆叠。昏黄光影里,摊开的奏折副本渗出森冷寒意:

「臣伏请圣鉴:护国公嫡女君氏,与云韶坊罪籍慕容氏同寝而居,有违礼法纲常...」

朱批如刀,斩落于纸:

「准。着礼部核查,若属实,革除参考资格。」

唐允之修长的手指抚过“君一笑“三字,忽从袖中滑出一道明黄绢帛。凤印朱砂犹艳,正是三日前太后赐下的婚书——“镇北侯世子唐允之,当尚护国公嫡女君氏”。

狼毫笔尖悬于“革除”二字之上,墨汁滴落如血。少年唇角勾起冷峭弧度,笔走龙蛇间,那道朱批被生生划作两半。裂痕贯穿奏折,恰似斩断命运枷锁的刀光。

“青云。”他轻叩案几,窗外竹影将他的轮廓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去告诉礼部张大人——”

夜风穿堂而过,卷起他未束的几缕黑发:

“这门婚事,本世子应了。”

晨雾如纱,朝阳初升。青止轻叩房门,端着铜盆入内,见慕容已对镜梳妆。二人相视一笑,互道晨安。

“小姐,该起身了。”青止轻声唤道。

君一笑伸着懒腰睁开眼,竟难得没有起床气。秋日清爽的空气令她精神振奋。

“今日只考画作与舞技两科。”青止一边伺候洗漱一边禀报,“巳时初考画作,申时考舞技。”

君一笑颔首,任由青止为她更衣。淡粉色襦裙外罩白纱衣,衬得颈线优美。解开发带,青丝如瀑倾泻,凌乱中透着野性之美。

“小姐真美。”青止由衷赞叹,执起玉梳细心打理。

“今日梳双丫髻吧。”君一笑灵眸流转,“要别致些的。”

哼着小调来到膳食堂的君一笑立刻引来诸多目光。

“这是哪家的小仙童?”穆璟良看得移不开眼。晨光里,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捏着包子往嘴里塞,腮帮鼓得像只囤食的松鼠。

李柏达冷笑:“护国公的掌上明珠,太后的心头肉,君一笑。”

“不可能!”徐嘉彧惊呼,“那个强抢民男的魔头怎会...”

话音未落,君一笑突然将包子砸向角落。包子擦着君晚晚鬓角飞过,“啪”地糊在桑菊脸上。

“姐姐这是何意?”君晚晚眼眶瞬间红了。

君一笑舔掉指尖肉馅,歪头笑道:“帮妹妹打蚊子呀。”她突然凑近,在众人惊呼中捏住君晚晚下巴,“这么漂亮的脸蛋,被叮了包多可惜?”

“住手!”林霜霜冲过来时,君一笑已灵巧退开。她勾着青止的脖子转身,裙摆旋出芙蓉花的弧度:“走。”

铜锣声破晓,长士子广袖迎风而立:“辰时末至,画试考生入席——”声浪在执事者们接力传诵中荡开,惊起檐角几只黑鸦。

君一笑正叼着最后一块桂花糕,闻言腮帮鼓动如仓鼠。青止急得去拽她袖子:“小姐,国公爷说了...”

“知道啦!”她拍掉糕屑,指尖在青止鼻尖一点,“不就是走个过场?”起身时裙摆扫过案几,那方青玉砚台“啪”地落地——昨日刚从慕容那儿顺来的。

考场倏然一静。

“她竟真来了...”有人倒吸凉气。新来的举子尚未发问,便被同伴捂住嘴:“嘘!那是君一笑!上月刚把李侍郎的公子抽得绕城裸奔...”

“胡说!”穆璟良突然拍案而起,“明明是李柏达强抢民女,君姑娘仗义...”

辩解声戛然而止。君一笑正歪头看他,杏眼里盛满促狭:“这位公子...”她突然逼近,带着桂花香的手指挑起他下巴,“莫非亲眼见过李柏达的...嗯?”

满场哄笑中,徐嘉彧红着脸把人拖走。忽听“咚”的一声,唐兼聪整个人挂到君一笑背上:“笑爷!我就知道...”

“十一。”君一笑头也不回,反手掐住小胖子脸颊,低声道:“再碰我一下,就把你小小年纪偷藏春宫图的事告诉苏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