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参见女王陛下

一体真如转落尘,合和四相复修身。

截然不同的世界如画卷般展开,其中没有法海,自己的名字也不叫许仙,而是个矢志不移、一路向西的取经人。

走过十万八千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得真经,修成正果。

当周身亮起清圣的佛光,唐僧环顾四望,想与徒弟们共同分享这份喜悦,却愕然发现,旁边早已没有了徒弟的身影。

心猿成空,恪守八戒,悟得清净,意马化龙。

于是唐僧才惊觉,他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

从来没有相伴而行的徒弟,不过是他在自欺。

这一路,不仅是为了求取真经,更是为回归真如,认识自己,找到本我,洗去手上沾染的血腥,了却心中凶戾的魔相。

他闭上双眼,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是自己真的问心无愧吗?

就在金身塑就的那一刻,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深情的呼唤——

“御弟哥哥!”

唐僧蓦然睁眼,想到了曾经对女王的许诺,“来世若有缘分”。

他想放下一切,就此转身而去,完成自己的许诺,可是金身的伟力已经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成佛。

成佛之后,再无来世。

涌起的情思骤然消退,空留一声悠悠的叹息。

忘却尘缘,立地成佛。

他自此超脱,于西天高坐。

唐僧渐渐发现,真经并未如他所愿流传世间,成为救赎世人的经典。

反而被束之高阁,成了一堆宝贵的废纸,蒙受尘灰,鲜少有人理会。

十万八千里西游的结果,就是一个玩笑。

众生不需他来渡,心甘情愿在苦海沉沦。

但世人还是记得他的,不过称颂的却是他的“徒弟”,他已经舍弃的魔相,至于他,在取经的队伍中,只是一个软弱无力的累赘。

原来自己在世人眼中竟如此不堪。

满腔热血冰凉,唐僧冷眼看世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天上两个月弹指而过。

清寂的佛土中,唐僧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悲伤,无法自已。

仿佛有极为珍视的人正要离他而去,但他一时间竟想不起。

可是心中涌动的剧烈哀意,提醒他再忆不起,就要来不及。

世间有谁值得他如此挂念?

他想起那痴情凝望的双眼。

唐僧幡然醒悟,想到女儿国王,不禁心中大恸,连忙动身前往西梁女国。

相隔万里,一息而至。

他止住身影,举目看去,已经到了城墙外的长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昔日就在这里,女王目送他离开,而他不敢回头。

现在终于回来,可好像已太晚。

时间紧急,不容迟疑。

他目光掠过王城,停在一座佛殿,忐忑的走进去。

殿内,正闭目诵经的女王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

看到来人,女王一怔,感到难以置信,随即有些释然,“又是我的幻觉吗?”

青灯夜雨,白发秋风。

自从唐僧走后,她就念念不忘,常伴青灯古佛,为之祈求平安。

她之前无比渴盼御弟哥哥能够留下,彼此结成眷侣,可后来就慢慢看开,希望他能实现心愿,取得真经普渡众生。

可是心中的痴念,却让她生出妄想,时常出现幻觉,看见圣僧归来。

但等了六十年,整整一个甲子,她都没有盼到。

韶光易逝,年华已老,她也渐渐地不敢再期待。

如今大限将至,又见圣僧幻象,女王却很欣喜。

最后一面啊···

在这最后的生死关头,她竟然非常渴望有来世。

尽管当初的她只想今生,不想来世,但今生的聚首太过短暂,已成了心中的遗憾,而且御弟哥哥也对她说过“来世若有缘分。”

她相信,不管今生来世,他们俩都是有缘分的。

然而,她心里明知圣僧成佛,便不会再有来世。

女王看向身前的幻影,眼中满是留恋,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心上人的脸。

她讶然,竟没有意料中的落空感。

而且,女王随即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圣僧握住,且传来真切的温热感。

唐僧垂眸,看着白发苍苍的女王,心中无比怜惜,同时又很自责,他今生终究是负了她。

“陛下,贫僧······”

歉意尚未道出,就被女王打断。

“御弟哥哥,别来无恙。”

她眸中盛满喜悦,察觉到眼前的身影并非一触即破的幻象,而是伸手可及,思念之人真的回来了。

御弟哥哥还记得她!

这已经足够了,女王轻柔地抚着唐僧的脸,眼前的人丰神俊朗一如当年,她喜极而泣,克制不住而泪流满面。

别来无恙,你在心上。

唐僧听懂了话中的深情,心里十分悲痛,他尝试催动佛法,想为女王续命,然后重返青春,让其摆脱死亡和衰老,可是法力竟然丝毫不起作用。

他看着女王的脸,忍不住热泪盈眶,随即深恨自己的无用。

芸芸众生他无法普渡,眼前爱人他也不能拯救。

既然如此,费尽一生才修来的佛又有什么用呢?

“御弟哥哥,现在你的眼中,还是四大皆空吗?”

女王伸出手将唐僧皱起的眉头抚平,笑着说道。

笑意清浅,依然可见往昔的明艳。

只因心有热爱,岁月从不败美人。

“我的眼中只有你。”唐僧没有像过去那样,闭眼不敢看女王,而是同样以深情的目光回望,答得坚定。

时隔多年,他才醒悟,敢于直面这份真情。

“真好。”女王笑意加深,终于听到了这个回答,想要时光长久停留在此刻。

可惜,时间的长河无尽永前,从来都不曾停歇。

“来世···”她无力地垂下手,说着最后的渴求。

转念又不忍,圣僧历经磨难才修成正果,岂能为了她就弃金身、坠轮回,立即改口道:“今生不要忘了我。”

语落,女王阖上双眼,身躯化作星光点点,飞散消逝。

唐僧想伸手挽留,终究面临一场空。

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他元神出窍,刹那间历遍三界六道、四海八荒,却找不到女王的真灵。

为何会形神俱灭?唐僧疯狂寻找,可纵使上天下地都未见痕迹。

忽然想起女儿国本身就遗世独立,似乎死去即成空也不足为奇。

尽管难以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他也无法改变这个永别的结局。

同心一人去,顿觉天地空。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找寻你的气息;

摇晃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唐僧明悟了他此生真正想要做的事。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如果重来,不留遗憾。

于是,他抛却信仰,舍弃轮回,以执念为舟,将自身摆渡,于时光长河中逆流而上,回到一切的最开始。

那一天,晴空万里,彼此初相遇。

唐僧迈入朝堂,垂眸向女王行礼。

“贫僧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