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姐姐,你看这衣裳,薄如蝉翼,轻如片羽,沾水不湿,可真是好生神奇。”说着,那婢子将手中纱衣浸入水中,再拿起时,果然滴水不沾。
“真是奇了,我跟着三少爷见过不少宝贝,这沾水不湿的衣赏到还是第一次见呢。”碧云拿过那件纱衣,仔细看了又看,心道,没想到少爷带回来的姑娘身上一件衣裳就是如此宝贝,看来果真来历不凡。
“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小丫头,那可是极品鲛纱,沾水不湿,遇火不燃,纤尘不染,你等凡人有生之年能见一眼便是天大的福分。”
众女转身,只见一老道正跃过高墙而来,身影极快,瞬间就到了碧云身旁,将那纱衣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细细摩挲片刻,口中喃喃道,“果真是极品鲛纱,没想到老道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一次。”
“不二先生,您怎的又不从正门走,非要翻墙进来?这若换了新来的弟子,不认得您,怕是要将您当成贼人打出去了!”碧云打趣道。
来人正是穆羽笙的师父,不二仙人。
这老道须发花白,满脸皱纹,一身灰扑扑的道袍,腰间别了一直破竹笛,只看这打扮,换了旁人,怕只道是个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这位神秘的道人,无人知其来历身世,仿佛是突然出现在世间,状若疯癫,挥手间却是能移山倒海。
据说穆羽笙出生时,庆州下了整整七日暴雨,电闪雷鸣不断,洪水倒灌,却淹不过观海阁一寸。刚出生的穆羽笙满身金光,浑身上下灵力包裹流动,许多老人都说,小少爷带着如此强劲的灵力出生,这小小的身体怕是承受不住,定会早夭。
那日他便是这般不请自来,不由分说地将一枚黑乎乎的药丸塞入将将出生连哭喊都无力的小婴孩口中,那些流动的灵力和金光才渐渐散去。之后便知丢下一句,此子与他乃天定师徒,待得时机成熟,便会回来亲自教授修行仙法。语毕,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旁人都只当是他是个疯癫老道说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多番打听,才发现这老道颇为神秘,真追究起来,居然是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不二仙人的传说。据说这道人幼时遇仙人点化得以修行,本早就可以飞升,却舍不下红尘凡心,故而活了几百岁,也依然只是半仙之体。
这老道说是收穆羽笙为徒,却只教了他些入门修行之法,传了他两支仙曲,还道是“一曲斩仙平乱世,一曲安魂消怨结。”有这两支仙曲傍身,便可龙潭虎穴,来去自如。
“碧云丫头,我听说小羽子带了姑娘回来,快带我去看看,这姑娘可是天姿国色,可配得上我的小羽子。”老道将那纱衣揉作一团塞进道袍,完了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二先生,您这多久都不来府上一次,好不容易来一次,也说先去看看少爷,好歹少爷也是您亲收的弟子啊,只管嚷嚷着姑娘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看上人姑娘了呢!”碧云“扑哧”一笑,揶揄他道。
“你这丫头嘴皮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我一会不让小羽子好好罚你。”老道说不过,便自己往内堂去了。
“小羽子,小羽子!”
老道一路大呼小叫,直杀到内堂话事厅来,刚好看到在厅里说话的穆羽笙和穆天恩,才向着穆天恩道:“诶,阁主大人也在啊!”
“师父,您老人家最近又到何处云游了,许久不来看徒儿,到叫徒儿好生想念。”穆羽笙一见他,忙起身将他迎进来,穆天恩亦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引他到上方落座。
“小羽子,老道我听说你这次从东海带了个姑娘回来?快带来给老道瞧瞧,可与你相配。”不二还是那般直接,一落座,便要看那姑娘。
“师父见笑了。那姑娘只是流落孤岛,失了记忆,徒儿担心她被歹人所欺,才将她带了回来,想着先为她寻到家人,再将她回去与家人团聚。”穆羽笙心知自己师父爱开玩笑,但人家姑娘毕竟名节重要,让旁人听去些闲话总是不好,“师父若想见她,一会徒儿命人将她带来见过师父即可。”
不多时,碧云便引着那女子到内堂来拜见不二仙人。
不二一见那女子进来,忙不迭上前去,要细看女子相貌。还未近身,却忽地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莲花香味,那香味极淡,若不细品,就要被当成错觉错过了。不二却似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怔住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也收了起来,面上神情说是严肃,不如说是几分敬畏。只见他怔愣了片刻,忽然转身对穆羽笙和穆天恩说到:“出去,你们且都出去,让她单独留下!”
“师父,莫非她……”穆羽笙见不二神色忽变,正要问什么,却被打断。
“你们都出去,把门带上,老道有话要单独和她说。”不二神色复杂,声音里压抑着说不清是激动、感慨还是愤懑的意味。
穆羽笙和穆天恩面面相觑,张口想问什么,看了看老道神色严肃,只好都出了内堂,带上门。
偌大空旷的屋子里只剩老道不二和那女子,那女子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老道,却没有半点怯意,反而觉得十分熟悉,一双透澈的眼看着老者满脸的皱褶,轻声道:“老先生,你认得我……”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老道却摆摆手打断,示意她不要说话。老道慢慢走近她,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那张脸慢慢重合,真像啊,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是时模样一样,就连眼瞳里那点几乎不可见的翠色斑点,也依然在。只是神态完全不同,那个人身上疏离清冷的气息她一点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少女娇憨的之气。
是她吗?
不二颤颤巍巍,伸出手掌,想去触碰她的脸颊,确认她是否是真的存在的,而不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可手就快要触碰到她脸颊之时,却放弃了,转而把手掌放在她的头顶,将自己的神识凝于掌上,探查她的记忆。他感到她的记忆被一张巨大的网缚住,那网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符文,如果细看,便会发现那些符文和穆羽笙吹奏的安魂曲有几分类似,只是这些符文严密紧凑,没有半点疏漏。
那符文似乎觉察到其他意识的侵入,忽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金光。不二觉察到危险,忙收回自己的神识,却依然被那金光震得心脉欲断,吐出一口鲜血。
“老先生!你没事吧!”她看到不二收回手的瞬间,嘴角溢出点点血渍,忙上前扶住他。
“我没事,”不二似乎十分怕她,侧身避开,又朝她摆摆手,道:“你也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一会。”
她看了看老者,眼中满是疑惑,却也向他轻轻俯身一拜,转身离去。
不二见她离去,重又关上房门,忽然向着她离开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三个头,面上老泪纵横。“对不起,对不起,是小子太懦弱,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缚灵阵已破,你终于回来了,那帮道貌岸然的小人以为锁住了你的记忆就可以把发生的一切都抹去了,就可以操控一切了吗?没门,只要我老道还在一天,就绝不会让那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穆羽笙和穆天恩依然守在门外,没有走开,见她独自一人出来,又合上了门,忙围上去想要知道不二单独和她聊了些什么,是否和她身世有关?
“你怎么自个儿出来了,师父他都和你说了什么?”穆羽笙先发问道。
“老先生什么也没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还没反应过来,“但我好像认识他,感觉十分熟悉,只是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突然吐了口血,便叫我出来了。”
“师父他老人家吐血?”
穆羽笙大惊,忙去推门,想要进去看个究竟。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不二走出来,整个人已经恢复了原来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了什么。见门口三人都看着自己,知道他们都一直在门口守着没走,便伸手推开他们,“去去去,都在这愣着干嘛,老头见小姑娘长得好看想单独和她多说两句不行吗?”
三人愣了愣,老道继续说:“看什么看,老道虽老,也有爱美之心不行啊。”说罢揉了揉肚子,“还不叫人快准备晚饭,你们想饿死老道啊。”
看来传说不二仙人,是因为放不下红尘凡心,才不愿意飞升成仙,这所指凡心,多半是这口腹之欲吧!
晚饭十分丰盛,当日现捕大小海鲜、时令蔬菜,冷热菜品、汤羹点心共计三十六道,寻常些的有佛跳墙、和乐蟹、文昌鸡、四宝琼山豆腐、椰子饭、红糖年糕,穆府秘制的芙蓉鱼片、一品香锅、文思豆腐更是色香诱人,令人食指大动。
时令水果若干,蜜香咸酸果脯若干。老道好酒,穆天恩又命人备下千里香、神仙醉,要与他一醉方休。
那女子看看眼花缭乱,却是有些拘谨,吃得甚少。那老道却是荤素不忌,吃得欢实,只是反常的话十分少,而且都在有意无意的避开和那女子有关的话题。
直到晚饭结束,众人散去,厅中只剩穆天恩父子作陪,老道才主动开口,对穆天恩说道:“阁主啊,你可曾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不同,双眼能见旁人不能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