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死寂被冰棺上持续的“滋滋”腐蚀声割裂,像毒蛇啃噬着沈双儿的神经。她瘫在冰冷的石地上,视野被泪水与血污模糊,唯有母亲额角那缕蔓延的黑气,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无比地烙印在眼底。

诅咒的污秽在兰木琼苍白透明的皮肤下蠕动,脆弱的神魂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这恶毒彻底吞噬。

“不……”破碎的音节从沈双儿染血的唇间挤出,带着绝望的颤音。她试图抬起手,哪怕只是触碰一下那冰冷的棺椁,但指尖痉挛着,连一丝力气都凝聚不起。身体像一具被掏空的破败容器,九幽莲华刃汲取的心头精血带走了她最后的生机,灵魂也被恶念的真相和母亲此刻的惨状反复撕裂。

就在这时,一道阴影笼罩了她。

朱恒踉跄着,拖着一条被魔气侵蚀得焦黑、几乎无法动弹的腿,艰难地挪到了她身边。他半边脸上狰狞的暗紫魔纹尚未完全褪去,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口鼻间还在不断溢出鲜血,滴落在布满尘埃的地面,晕开暗红的斑点。他喘息粗重,每一次吸气都扯动胸腹的伤处,带来剧烈的痉挛。

然而,他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却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关切,紧紧锁在沈双儿身上。

“双儿……”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想伸手去扶她,布满魔纹的手却在伸到一半时猛地顿住。那手上残留的、属于恶念本源的污秽气息,与他自己狂暴的煞气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刺眼。他看到了沈双儿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恐和……一丝因他此刻模样而升起的茫然与戒备。

就在这时——

“哼!”

一声冰冷的哼声,如同来自九幽寒渊的风,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青铜门缝隙外弥漫的浓雾,瞬间冻结了整个祭坛空间的空气!

那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万钧巨石轰然压下!祭坛上那些刚刚因剧烈能量冲击而紊乱、尚未完全平息的幽蓝符文,在这声冷哼下骤然黯淡,仿佛受到了绝对的压制!

沈双儿和朱恒的身体同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浓雾被一股沛然的力量无声排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自门缝中步入。

来人一身沈家标志性的月白锦袍,纤尘不染,袍角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在幽暗的空间里流转着清冷的光泽。他面容英俊,却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扫视着祭坛上的一片狼藉。

目光掠过冰棺中昏迷不醒、额角黑气蔓延的兰木琼时,没有丝毫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

扫过祭坛边缘蜷缩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沈双儿时,那目光也只是微微一顿,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最终,那双冰寒彻骨的眼睛,落在了半跪在沈双儿身旁、半边脸爬满暗紫魔纹、周身煞气未散的朱恒身上。

沈光柏。

沈家的家主,沈双儿的父亲,兰木琼名义上的丈夫。

他就站在那里,渊渟岳峙,气息深不可测。没有愤怒,没有焦急,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平静。

“朱恒。”沈光柏的声音平缓,听不出喜怒,却让朱恒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咽喉。“你脸上的花纹,倒是眼熟得很。”他微微偏头,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朱恒脸上那尚未完全隐去的暗紫魔纹,“北荒魔渊的‘噬魂蛮纹’……看来,这些年潜伏在我沈家,委屈你了?”

朱恒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变得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掩那暴露身份的魔纹,但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徒劳地垂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恐惧、不甘,以及一丝被彻底撕开伪装的绝望。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掩饰,在沈光柏这洞穿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可笑。

沈光柏的目光并未在朱恒身上停留太久,仿佛扫开一粒碍眼的尘埃。他缓缓抬起手,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身处这修罗场,而是在自家花园拈花。

他的指尖,对准了祭坛中央那具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冰棺——对准了棺中昏迷的兰木琼!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庞大吸力骤然生成!目标并非兰木琼本身,而是她额角那缕不断蔓延、侵蚀神魂的诅咒黑气!

“爹……”沈双儿心脏骤然缩紧,一个微弱的念头闪过——父亲是要救母亲?!

然而,下一秒,这微弱的希望就被眼前的一幕彻底粉碎!

那缕被沈光柏强行吸扯离体的诅咒黑气,并未被他净化或驱散。相反,那污秽、怨毒、充满湮灭气息的黑气,如同温顺的蛇,缠绕上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然后……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霸道的力量,强行压缩、凝聚!

滋滋滋!

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中,那足以重创甚至湮灭神魂的诅咒本源,竟在沈光柏指尖被压缩成了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毁灭气息的漆黑珠子!珠子表面黑雾缭绕,无数细小的怨魂虚影在其中无声哀嚎!

沈光柏低头,平静地看着指尖这颗由妻子承受的诅咒凝聚而成的毁灭之珠,如同在欣赏一件新得的艺术品。他的指尖,甚至感受不到丝毫被侵蚀的痕迹。

“千年温养,这‘九转玲珑心’衍生的恶念本源,果然精纯。”他淡漠的声音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虽被小丫头搅扰,损了些元气,又中了这诅咒……倒也无妨。”他抬眼,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落在了沈双儿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父亲的慈爱,只有评估工具般的冰冷审视。

“你的血,比预想的更有用。”沈光柏的视线扫过沈双儿胸口染血的衣襟,那里,九瓣莲纹的光芒已微弱到几乎熄灭。“总算……没白养你这些年。”

轰——!

沈光柏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沈双儿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父亲……他全知道!

他知道恶念的存在!他知道母亲被占据!他知道自己体内被封印的灵脉!他甚至……把自己当成了温养恶念本源的容器!而母亲……母亲那所谓的自愿献祭,那被剜出的“九转玲珑心”,竟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只为得到这团精纯的……力量之源?!

“噗——!”

沈双儿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那不是因为伤势,而是极致的悲愤、被至亲彻底背叛的绝望,如同火山在她胸腔内轰然爆发!血液不再是温热的,而是带着刺骨的冰寒,溅落在冰冷的地面,开出凄厉绝望的花。

她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支撑她走到现在的一切——对父亲残存的孺慕、对母亲苏醒的渴望、对朱恒那一点点模糊的信任——都在沈光柏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被碾得粉碎!

“呃……呃啊……”她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身体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抽搐,涣散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黑暗。

“双儿!”朱恒嘶声喊道,不顾一切地想扑过去,却被沈光柏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轰然压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双儿在血泊中痛苦痉挛。

沈光柏不再看濒死的女儿和徒劳挣扎的朱恒。他指尖拈着那颗由妻子诅咒炼化而成的毁灭之珠,目光重新投向冰棺中昏迷的兰木琼,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完成的、完美的作品。

“木琼,”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再等等。待我炼化了这团本源,补全最后一步,你就能……真正‘完整’地醒来了。”

完整?沈双儿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一个冰冷到灵魂深处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最后的混沌。

父亲要的,从来不是母亲这个人。

他要的,是母亲体内被剥离封印的善念本源,和这团由恶念炼化而成的毁灭之力。

他要的,是将这两股源自“九转玲珑心”的、截然相反却同根同源的极致力量……

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