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前宏观经济形势的几点看法

杜飞轮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经济研究所主任

我跟大家分享一下对当前宏观经济形势的一些基本看法。

最近半年,关于宏观经济形势的看法有多种论调,大家分歧也很大。比如,一些乐观的看法有稳中向好、稳中有进、稳中提质,中央政治局对二季度经济形势的分析中用了“稳中有变”一词。市场对经济形势的变化也有一些悲观的论调,如经济滞胀论、消费降级论、投资刺激论、金融危机论、政策超调论等。那么到底如何来判断和看待当前宏观经济形势的变化呢?

如何看待当前经济形势?应先看形、再看势,即先看经济运行发展中存在什么问题,再看政策是如何因势利导的。目前,市场上有一种很形象的比喻,说中国当前的经济形势呈现三部曲:一是增长在彷徨,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连续12个季度保持在6.5%~7%的区间;二是企业在呐喊,企业面临的生产经营困难问题、成本上升问题、融资难融资贵问题越来越突出,呼唤和期待政策来解决这些问题;三是市场在祝福,股市、债市、汇市等金融市场都在调整,期待走出困境。政府在不断调整政策,政策的变化带来了一些利好,也使市场有些担忧。把中国经济放在全球经济的大视野中去看,放在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历史进程中去看,我们会发现,影响短期经济运行和中长期经济发展无外乎以下四个因素:一是周期性因素,二是外部性因素,三是结构性因素,四是制度性因素(包括体制机制和政策)等。综合四个方面因素来看,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就是当前经济呈现“短调长稳”之形,“短忧长好”之势。

经济呈现短期调整和长期相对稳定的状态。2016年我国的经济增速是6.7%,2017年是6.9%,季度性改善特别明显。2018年上半年6.8%,尽管相较于2017年,经济增速已经出现了小的回落,但这个回落也没有跌出合理区间。与十年前的经济增速相比较,目前我国的经济增长还是相对较好的,十年前,我国的经济总量和现在相比大约只有三分之一。这是从短期来看,放在一个周期区间来里面看,2018年第二季度经济增速是6.7%,基本上还是维持在合理区间,属于一种长期的比较稳定的状态,波动幅度非常小。大家要问我为什么短期还有调整的压力呢?短期的调整压力主要来自于需求。我们说看宏观经济形势,要看需求、看供给、看市场。需求现在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这种变化在部分领域甚至是超出我们预期的。比如,2018年上半年“三驾马车”的增速跟2017年相比有一定的回落。从消费看,大家可以看到社会消费品零售增速回落到个位数,投资类消费、房地产类的消费,甚至是和大家密切相关的衣食住行类消费增长都在减速。从投资看,我国近几年的基础设施增速是非常快的,但在2018年上半年,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行。基础设施投资占我国总投资的比例大约为五分之一,大约占总投资三分之一的制造业投资的小幅回升没能把总投资拉回到2017年同期的水平。需求下行引发了对供给面能否持续走稳,供给面是不是会被需求面产生的变化拉下去的担心。

价格基本稳定可为经济增长创造一个很好的环境。当前的消费价格和生产价格,都保持在与经济增长相适应的一个均衡水平。经济高速增长(8%~10%)的时候,通胀水平维持在3%左右。而当前的经济增长水平在中高速区间,通胀水平相应下调到2%左右。市场近期对通胀比较担心,比如说,有人认为,由于受洪灾影响,菜价上来了,由于投机因素,房租上涨得很快等。其实,这都是短期性因素的干扰,它对中期的供需平衡不会影响太大。也有人担心PPI(生产者物价指数)上升对CPI(消费者物价指数)的传导,如国际大宗商品。近期,钢材的价格上涨引发了大家对输入性通胀的担心,其实也不要过度担心。因为短期来看,这种因素是不可持续的,大宗商品终端需求比较稳定,从中期来看,价格还是会回落下去的,且从PPI到CPI的传导,力量是非常弱的,所以说价格水平的温和控制,为经济增长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说完当前经济的表现之后,下一步做一个什么样的趋势判断呢?短期的忧虑主要是经济下行的压力还是在增加的,但中长期向好的趋势是不会在短期内发生逆转和改变的。短期的忧虑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外部环境。2017年人们普遍认为全球经济的共同复苏会为中国经济的增长添油助力,今年以来,全球经济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主要经济体之间的增长分化更加明显。此外,像土耳其等一些新兴市场经济体的债务危机引发了预期变化,使市场变得更为不乐观。总体来看,全球经济整体复苏的态势可能有所恶化。它对中国的传导作用体现在两点上,一个是从国际金融市场传导到中国金融市场,另一个是从油价传导到实体经济。

二是中美贸易摩擦。最近,大家非常担心的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的影响不单单是直接影响,可能更多的是影响经济运行的秩序,影响经济发展的预期。国内的经济目前也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分化。从区域层面看,既有保持高速增长省份,也有跌落到低增长、微增长状态的省份。从企业的层面看,如上游的原材料行业和中下游的制造业行业,利润增长发生很大的变化,去年还同时保持10%以上的高增长,今年特别是下游企业的效益下滑比较明显。同时,我们看到在这些影响之下,预期指数也在发生一些变化,如制造业采购经理指数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月度波动和回落。

中美贸易摩擦,或者称为中美贸易战,其实它的直接影响是非常有限的,我们用模型测算出其对GDP的增长负面直接影响不到0.3个百分点,但其严重扰乱了中国经济运行发展的秩序,间接影响比较大。从市场来看,债市的违约风险在增多,汇率贬值的压力在增加。近期曝出一系列刚性兑付打破,产生了一系列个案,引发了一系列担忧。楼市在去库存化进展到这个阶段以后,出现了一些新的现象,一、二线城市应对价格上涨压力依然很大。整体来看,大家今年会怎么样?这些亮点在哪里?都好像感觉不是很明显。

前期出台一些政策,比如降成本,补短板。降成本过程中间出现了企业成本上升现象,在补短板过程中,一些短板投资出现明显回落。全面深化改革启动以后,现在改革的红利从各个层面的体现来看,好像感受不深。此外,投资的效率仍然不高且仍处在下行通道。

市场和企业的种种担忧,不是空穴来风,表现了对发展信心的短期忧虑。但是也不需要过度悲观,因为从我国经济中长期的趋势来看,受市场的因素、周期因素、结构性矛盾的影响,经济出现短期小幅的波动也是正常的。

从长期发展趋势来看,经济的基本面是好的,特别是经济结构优化正在向三个黄金分割点迈进。一是从需求看,可以看到最终消费占GDP的比重越来越高;二是从供给看,服务业的比重也在不断提高;三是从城镇化看,也在向着0.618这个黄金分割点迈进。这三个黄金分割点为什么要在这里凸显出来,因为我国的经济可能与西方一些发达经济体不完全一样,它们的消费、服务业和城镇化比重都高达70%。我国的经济发展有其自身运行的规律,上述这三个比例到60%以上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水平。举个例子,我国户籍城镇化率目前只有42%,距60%还有20%的空间,即约有3亿人要从农村居民转化为城市市民。简单推算,3亿人进城,所需要的基础设施投资和公共服务方面的支出,每人约要10万元,也就是说投资还有很大的空间。那么消费呢?一个城市的居民消费约是一个农村居民消费的三倍,如果还有将近三亿人进入城市,那消费空间还有多大?从供求角度来看,这种引领产业和需求升级的大势依然向好,消费如此,投资也是如此,生产空间、生产关系、生产方式都是如此。中长期和短期的发展有分歧时,政策就会围绕分歧做调整,使短期和中长期结合起来达到稳定向上的状态。

我们的政策是如何做的?我们的政策近期有一定微调。从中长期的目标任务来看中央经济工作会议的中期的三年左右的目标,到年度及季度目标,政策的连续性并没有发生改变。它的基调也是稳中求进的总基调,也是一脉相承的。可以看到在这个总基调下,政策是没有做方向性的调整,但是有微调和预调,这是根据形势的变化和对市场的引导在防风险和稳增长中取得一个平衡。即既要中长期的高质量发展,也给予市场主体的调试时间,防止经济大幅波动,促进平稳。

从这个角度来讲,实际上稳增长里面多数政策是没有变化的。稳增长主要是为了堵住风险和使经济不至于快速下行发生失速的风险,面对最大的投资风险、外部风险的这种挑战,要做好一系列的准备。因此大家看到了一些变化,如对外政策的变化、贸易战政策的变化,同时也看到国内政策的一些变化,包括积极的财政政策更加积极了,一些在上半年没有推动落地的政策下,一些存量加速落地。之前我们的货币政策松紧适度,现在方向更加明确,即在这个时候,需要适度放松一些货币,给市场注入流动性。

同时也通过投资、消费方面一系列鼓励性政策,补短板,扩内需,加快结构调整,这里就不细讲了。从中长期的一些政策看,推动政策变化的工作也在做。比如说系列的改革措施,在加快完善市场经济制度方面、在货物贸易方式方面,在一带一路方面都在做政策调整,推进改革。

从宏观经济理论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创新和风险保持一种平衡的状态,经济在稳态还将保持一段时间。宏观经济学里面讲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讲的是增长,第二个问题讲的是波动。增长的主要推动因素是创新,包括制度的创新、技术的创新、管理的创新、模式的创新等。那么波动是由谁带来的呢?主要是金融(比如说房地产、资本市场等)带来的。综合来看,一方面,与增长密切相关的创新都处于一些零零星星的状态,没有集中式的、大的创新,所以在上一轮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的增长率都保持在相对较低的水平;另一方面,各种波动都是分散化、结构化,没有系统性的波动,且波动是可控的。因此,我认为经济下行的压力是有的,但也不要过度悲观,我国的经济仍按照动态平衡的趋势在走,顺着砥砺前行的逻辑,经济平稳运行应该仍是主基调。我就和大家分享这么多。谢谢!

嘉宾简介

杜飞轮

经济学博士,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现任国家发改委经济研究所经济形势与预测研究室主任,主要研究领域为宏观经济形势与政策。

他主持和参与国家发改委及宏观经济研究院多项课题研究,参与国家“十二五”“十三五”规划前期研究和多项地方“十二五”“十三五”规划的编写。他在《宏观经济研究》《宏观经济管理》《改革内参》等国内期刊发表学术论文100多篇,在《人民日报》理论版、《经济日报》理论版等报刊发表文章20多篇,多项研究成果得到了国务院主要领导的批示,多次获得国家发改委及宏观经济研究院优秀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