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05:借宿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落下,轻柔地覆盖住了整个世界。东边的天空中,几颗明星悄然乍现,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眼眸,好奇地张望着大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点点星光逐渐增多,它们相互交织,熠熠生辉,将大地温柔地拥入一片温馨而宁静的夜色之中。

白苏晏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心中满是无奈与感慨。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位好心大叔,是这儿叫三马窑的村民。

大叔的家,是一座补了又补的木房,陈旧而简陋,这便是祖孙三人的栖身之所。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白苏晏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几年,从未像此刻这般绝望过。哪怕是拍戏时遭遇再艰难的场景,都比不上今天,又冷又饿、又累又困,身体和精神都到达了极限。他在心里默默想着,真得好想和家里长辈说一声,“何苦呢?顺其自然点儿不好嘛!”

他们在老人家吃了晚饭,可直到现在都没见到那所谓的孙子。就在白苏晏想得入神时,在一片黑灯瞎火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拖着一捆木柴,一瘸一拐地朝着屋子走来。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而沉重。等走近了,借着昏暗的灯光,白苏晏才看清楚——少年黑黑瘦瘦的,脸上带着一片淤青,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少年似乎也看到了白苏晏,脚步不由地愣住了。

“吾艹”白苏晏心中暗自惊叹,“这是……去打架回来的吧!”他心想,这哪里是大叔口中不争气的孩子,分明就是个混社会的小混混,比当年的自己还要出格。

“你!谁?”少年开口,声音沙哑,笑容凄凉,眼中充满了厌世之色,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热情和希望。不等白苏晏回答,少年就拖着柴,艰难地往柴房走去,或许,他一点儿也不关心这个意外出现在自家的陌生人。

看着路过自己跟前的少年,白苏晏心中涌起一股同情,不由问了一句,“你打架了?”

“管你屁事!”少年毫不客气地回应,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不耐烦和抵触。

白苏晏大概有点儿心疼这个孩子,他知道少年父亲死得早,母亲受不住苦日子跑了,现在家里又是这般光景,搁谁身上都难以承受,更何况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门口,大叔的背影在夜色中隐隐约约,显得更加单薄了几分,仿佛被生活的重担压得直不起来。

这时,白父也打完电话回来了,看来他们是要在这户人家家里住上两天了。白苏晏跟着少年,拾起那掉落的书,书本陈旧破损得厉害,但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初中的课本。

少年坐在木墩上,安安静静地垒着木柴,动作娴熟却又透着一丝麻木。

“那个,听你爷爷说,你成绩很好!”白苏晏将书本放到了手边架子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像是不经意间提及。

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白苏晏,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书本,又默默地低了回去,没有回应。

白苏晏拿出仅剩半条“命”的手机,只觉得这破地方简直要了他的老命,怎么连网都没有。在这个信息时代,没有网络就像与世界失去了联系,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躁和不安。

“你叫什么名字?”白苏晏不死心地问道。

少年依旧不理他,仿佛他是一个透明人。

“为什么不好好上学呢!等书读完,就可以找一个好工作,爷爷奶奶也可以颐养天年不是。”白苏晏耐心地劝说道。

少年这下有反应了,看着白苏晏,孤傲的眸子里写满了讽刺,“你很闲?”那眼神仿佛在嘲笑白苏晏的多管闲事,又像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那个,我可以赞助你上大学的!”白苏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帮助这个孩子改变命运。

“不需要!”少年拽得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语气中带着一股倔强和自尊。

“不是怜悯你,是借你。等你大学读完,有了工作再慢慢还给我就是了!很划算的,不要利息!”白苏晏急忙解释,他不想伤害少年的自尊心,只想让他知道这是一个平等的帮助。

少年沉默了,低着头继续处理着明日要烧的木柴,手中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白苏晏的话。

“你好好想想,在我们离开的时候给我回复就可以了。”说罢,白苏晏双手抱着后脑勺走开了。那微弱的灯光在夜色中真得小得可怜,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就像少年那看似渺茫的未来。

他怎么就一时兴起打算赞助一个穷孩子上大学?他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心里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天下可怜人那么多,又不只是他一个,他又不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可,或许也不是一时起兴。那个孩子真得很像年轻时的他。不是么!少年的他,也曾走上过歧途。成为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学生,成为了家长眼中的不良少年。是他的老师,一点点儿将他从偏离的轨道上拉了回来。

“老白!回来了?”

白父看着白苏晏,眼中流露出一丝陌生又熟悉的神色。或许从小到大,他也没怎么关注这个二儿子。不知不觉,他已经这么大了,长成了一个温柔帅气的大男孩!

今夜月色撩人,如水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白父并着儿子坐在院子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静谧起来。

“苏晏啊!”白父拍了拍儿子肩。心里千言万语,到了喉咙口又说不出来了。其实说句大实话,虽是口上说着不偏心,可哪个的心是长在正中间的。

“早点儿睡吧!”白父最后只是简单地嘱咐了一句,便起身往屋里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落寞。

白苏晏看着自家老白背着手进屋,一脸莫名其妙!他不明白父亲这突然的举动和欲言又止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夜,白苏晏睡得不是很好。第一是认床,陌生的床铺让他难以入眠;第二,回忆起往事了。那些曾经的过往,像电影般在他脑海中不断放映。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口直射在床上,白苏晏伸着手去挡,那银色的坠子在月光下转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那年,他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和着一群所谓的兄弟,混迹在那些小道暗巷,干着自以为很厉害的蠢事。

这一晚,白苏晏做了个梦,梦到了少年时的自己。还有那个……很蠢、很蠢的男人。

梦中,那年初二,杏花微雨。细密的雨丝如牛毛般纷纷扬扬,打湿了整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杏花淡淡的清香。那男人撑着一把纯黑的伞,穿着一身藏蓝色长衫,框着一副无框眼睛,手里老是拿着一本书。他就像从诗画里走出来的先生,温文儒雅,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白苏晏一直是老师们为之头疼的学生。乖张、暴戾……到底有多少离经叛道的行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林森,你们未来四年半的班主任。”新老师的声音清脆而温和,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教室里。新来了老师,白苏晏倒是安分了几天。不过后来发现这位老师很温柔,在他的认知里,温柔=没脾气=好欺负。于是该逃学的逃学,一点儿也不顾忌。

那日,他和着“兄弟们”去隔壁中学在平角巷约了架,回来时也是鼻青脸肿,单薄的两件校服也被扯坏了,狼狈不堪。

与以往无一例外,他又在老地方翻墙遛回宿舍。可这一次,出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那位林森老师就坐在那老槐树下的花坛上。捧着一本《肖申克的救赎》,在应急灯的照亮下认真地翻阅着。这一处原先没有应急灯的,什么时候安上的?

虽是春夏交替时,大晚上的也还是有些微凉。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林老师打了个喷嚏,揉了揉眼睛,又继续看着,似乎没有发现树丫子遮挡的围墙上的少年。

而少年的白苏晏,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蹲在墙上,看了大半本《肖申克的救赎》。老师翻得很慢,似乎逐字逐句都要嚼烂一样,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专注和认真。

后来,大概是走得有些急忙,校服外套落在树上了。后来再回去拿时,本扯开的大口子,被缝上了,歪歪扭扭的针线脚丑死了……那密密麻麻的针脚,就像老师对他的关心,虽然笨拙,却充满了真诚。

天蒙蒙亮,一声声鸡鸣响了起来,伴着犬吠,此起彼伏,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隔壁火房已经有了忙碌的声音,烟火气息渐渐弥漫开来。

白苏晏摸黑地出门,看着大叔忙碌地宰猪草,烧热水……

“叔,我帮你……”毕竟是借宿人家家里,虽是给了钱,可他也没道理光坐着吃,他想为这个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好!好!”白苏晏欣然接过刀,宰猪草这种活儿,他小时候可没少干。那时候,在乡村的质朴生活里,这些日常劳作是生活的一部分,充满了烟火气息。

后来,随着生活轨迹的改变,他渐渐远离了这些,都快忘了其中的滋味。再次拿起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每一下动作,都唤起了童年的回忆,那是一段纯真无忧的时光。

少年也放牛回来了,直到现在,白苏晏还不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少年拎着外套,看到白苏晏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又像是恍然想起了有这么一个人。看着路过的少年,白苏晏停下手中的动作,微笑着打招呼:“早!”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那笑容温暖而亲切。

早饭是白父做的。白父退休后,闲来无事便钻研起了厨艺,没想到竟练出了一手好本事,连白妈妈的胃都被养得挑剔起来。只见少年吃着早饭,眉间微微眯起,看得出他吃得很满足,大概是许久没有品尝过这样美味的饭菜了。

大叔要上山干活了,留下少年在家照顾老人。白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家里这情况,就没人管吗?”大叔无奈地叹了口气:“管,怎么没管。可微薄的救助金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白父看着这个和自己孙子一般大的少年,对比自家孙子被养得白白胖胖,眼前少年的身影显得太过单薄,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涩。

少年看到独自躺在树下的白苏晏,犹豫了许久,内心挣扎着,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朝他走去。“我……是董昊礼!”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紧张。

昊礼,这名字饱含着父母对孩子的美好期许,承载着伟大的爱与关怀,可命运却没有让少年朝着父母期望的方向成长。

“我不读书了!”董昊礼的话让白苏晏一愣,眼中满是惊讶与疑惑。

少年蹲在地上,慢慢剥着菜叶子,缓缓说道:“以前,有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看到我们家里老弱病残,便说要赞助我们五年。那时,我将她奉为神灵,认为她是我们的救赎!”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你知道吗!当一个人从悬崖峭壁一点点往上爬,终于,终于就要上去了,可又被人一脚踢下去的痛苦吗?”少年说得很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无尽的绝望。就像一个在大海中漂泊许久的船只,终于看到了靠岸的希望,却被一阵狂风无情地吹远,眼睁睁看着彼岸越来越小,那种绝望深入骨髓。

白苏晏推了推眼镜,温和地说:“你才十三岁,未来还很长!可想好干什么吗?”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昊礼,你读过书的,应该知道,国家有一个规定‘任何企业不允许招收童工’。”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认真地问,“昊礼,你想读书吗?”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人曾骂我‘斯文败类’,我自觉也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可我说话算数。”其实,他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绝望,他太明白那种滋味了,所以他希望能拉这个少年一把。“我期待你,重新步入学堂。”他微笑着,眼中满是鼓励。

这是个很傲娇的孩子,白苏晏心想。他笑了笑,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如果他结婚早的话,孩子也就比董昊礼小两岁而已。他下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坠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似乎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无论怎么努力回想,那记忆就像被迷雾笼罩,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呢?白苏晏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他俊逸的脸上变得异常苍白,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冒出,汇成一股流了下来。

“二叔!”

“苏晏,醒醒!”

董昊礼虽然年纪小,但或许因为照顾过病人,他并没有显得太过慌张。“将他抬到屋里去,我去请医生。”他迅速做出安排,“白瑜也一起去。”

这穷乡僻壤,送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有车,道路状况也不好。好在几年前,村上来了个赤脚医生,就住在凉水那边,平时帮村里的老人小孩看病。要是脚程快,来回大概一个多小时。

“是董昊礼?”赶牛的孩子们看到董昊礼,有意无意地往边上避开,似乎对他多少有些忌惮。董昊礼在村里的名声并不好,可他们不知道,这个看似叛逆的少年,其实有着一颗柔软而坚强的心。

赤脚医生姓张,人还算不错,就好一口酒。董奶奶有着一手酿酒的好本事,悉数教给了宝贝孙子,张医生也因此和董昊礼结下了缘分,平日里没少帮衬董家。见董昊礼不是受伤来找他,还以为是董奶奶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背着医箱和他们赶了过去。

“董昊礼!”有人在后面喊他,白瑜闻声看去,还没看清楚,就被董昊礼拽着一个劲儿地往回赶。

“昊礼!有人喊你。”白瑜气喘吁吁地说,“为什么不理会呢?这样会很没礼貌的。”

“昊礼,我好累,走不动了!”白瑜这一路来回,都没停下来喝口水,又渴又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昊礼,我先去,你们后来!”张医生这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白瑜,他搂了搂医箱,加快脚步朝董家走去。

白瑜坐在路边上,摸了摸肚子上的赘肉,面露绝望。“呜,我真得好胖!”他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能瘦一点,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方才叫董昊礼的几个孩子跑了过来。“你怎么不理人!”

来人是邻边村子的孩子,放牛要赶到对面白虎山上去,所以要经过这边。三马窑的孩子怕董昊礼,可其它村的孩子不怕,还总是找他麻烦。带头的是前老乡长的孙子——行字“文”,肖文耀。肖文耀走上前,拎着董昊礼的领子,像拎小鸡仔一样,挥起拳头正准备动手。

“你们要打昊礼,有没有问过我!”白瑜虽然心里很慌,但还是鼓足勇气,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往前一站。他想起上幼儿园那会儿,自己打架很凶,老是被请家长,老爸因此不敢再教他打拳了。他不知道自己那半吊子的军体拳能不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可他是孩子王,不能退缩。

后面的孩子们也都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就在这时,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文耀”,那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可却像有魔力一般,让大家都放下了手,虽然一个个都满脸愤懑,但却不敢违抗。就连憋着一肚子火的肖文耀,也乖乖地将董昊礼推开,还警告道:“算你走运!”

能让这群孩子里最大的肖文耀听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肖文耀仗着奶奶的宠爱,平时可是无法无天,也就只怕他爸一个人。

张医生赶到董家,才发现不是董奶奶出了事,而是一个面熟的陌生人。他怎么会不眼熟呢,毕竟白苏晏是大明星,又不是与世隔绝的人。张医生给白苏晏检查后,说道:“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就是工作压力太大,给憋的。”

“……”这就没事了?白父明显不信,一脸狐疑地看着医生。

“刚才,苏晏晕倒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女儿’。”白父满脸疑惑,“白苏晏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哪儿来的女儿。这不会演戏演入魔了吧?现实和电视都分不清了?”他心里想着,要是这小子真给他抱个孙女回来,他一定亲自掌勺,摆它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宴。

“叔,你也别太在意,不如等你儿子醒了,你问问。”张医生劝慰道,白父无奈地点了点头,坐在床边,静静地等着儿子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