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疆

绿皮火车喷出的蒸汽在北疆站台织成蛛网,三十七名内高班学生像散落的葵花籽嵌进硬座车厢。

斜对座穿耐克鞋的男生正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摊在小桌板上,封面倒映着维吾尔姑娘阿依努尔晃动的银耳坠。

“要尝尝疆北的沙瓤西瓜吗?“扎高马尾的江南女孩林小满突然递来保鲜盒,指甲盖残留着蓝色指甲油。

她腕间红绳系着和田玉平安扣,与校服袖口的英文涂鸦形成奇异的共生。

西瓜在颠簸中滚落,鲜红汁液在《古诗词鉴赏》扉页泅开,恰巧漫过“西出阳关无故人“。

艾力掏出镶玉英汉词典当惊堂木:“诸位,过了星星峡可再听不到正经的冬不拉!“他模仿《武林外传》白展堂的腔调,却把“葵花点穴手“说成哈萨克语“托依别尔迪“。

车厢爆笑震落了行李架上的葡萄干,赵明宇扶了扶黑框眼镜:“根据流体力学,每秒3.5米的横风会导致笑声分贝衰减......“

阿依努尔的热瓦甫琴弦突然断裂,金属弦尖擦过林小满的英语听力耳机线。

“完了,我的《加州旅馆》变《魔鬼的颤音》了!“林小满哀嚎着摘下耳机,却露出耳蜗里藏的助听器。

空气凝固三秒后,艾力用哈密瓜脯堵住赵明宇准备科普声学的嘴:“兄弟,有些事不需要公式解释。“

周野就是这时闯入我们视线的。鸭舌帽檐压着卷曲的刘海,马丁靴上沾着昆仑玉市场的尘灰。

他拎着蒙满灰尘的卡带录音机挤进过道,播放键按下时,电子杂音里浮出罗大佑的《恋曲19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什么年代了,还用卡带录音机。我没敢说出来,怕被周野来一个热情的大嘴巴子。

“来录点人间烟火。“他抛给我个橘子,果皮裹着焉耆盆地的黄土。录音机红色指示灯随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明灭,像戈壁深处未熄的烽燧。

林小满突然对着麦克风大喊:“上海!我要用黄浦江水洗头!“回声在车厢碰撞出奇异的混响,惊醒了蜷在角落背元素周期表的藏族男孩扎西。

当夕阳将河西走廊染成铜红色时,我们自发组织起“丝路KTV“。

艾力把《青花瓷》改词成“天山的雪水漂白着思念“,阿依努尔的热瓦甫给周杰伦的《爱在西元前》镀上龟兹古韵。林小满摘下助听器敲打易拉罐,金属撞击声竟暗合《十二木卡姆》的节拍。

深夜列车驶入秦岭隧道群,黑暗如潮水漫过车窗。不知谁点亮手机电筒,三十七簇微光在顶棚汇成星图。扎西用藏语吟诵格萨尔王史诗,周野的录音机贪婪吞吃着古老音节。“你们听,“他突然调高音量,“铁轨在复述楼兰古城的咒语。“

我摸出水杯抿了口上火车前爷爷泡的罗布麻茶,苦香在舌尖绽开时,瞥见林小满在玻璃呵气画东方明珠。她指尖悬停的刹那,阿依努尔的银耳坠突然坠落——我们同时看见对面驶来的动车组,雪亮车厢里西装革履的乘客正用iPad播放《华尔街之狼》。

“赌不赌?“周野把橘子皮抛向艾力,“看这片戈壁滩能不能长出白玉兰。“

夜卷走柑橘香气的瞬间,赵明宇推算出橘子皮抛物线最高点坐标:“东经102°37',北纬40°06',正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

林小满突然哭出声来,助听器从指缝滚落。

艾力用哈密瓜干拼出滑稽笑脸,阿依努尔将断弦系成同心结。

我望向渐行渐远的雪山轮廓,第一次看清爷爷刻在水壶底部的诗:

西去阳关三千里

江南烟雨锻剑镝

莫问天山埋骨处

且看春风度玉门

铁轨撞击声突然变得温柔,像母亲哼过的塔吉克摇篮曲。当第一缕晨光刺破豫东平原的薄雾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