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纳尼亚传奇·第七部:最后一战
- (英)C.S.刘易斯
- 4913字
- 2025-04-30 17:17:31
第一章 大锅潭边
在纳尼亚王朝的最后时期,远在灯柱荒地的西边,紧靠着大瀑布,住着一只猿猴。他很老很老,没有人记得他什么时候开始在那一带居住,他是你能够想象得到的最聪明、最丑陋、皱纹最多的猿猴了。这只名叫希福特的猿猴有一座小屋,小屋坐落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用树木搭建,屋顶盖着树叶。在那一带树林里,几乎没有会说话的动物,也没有人类,没有小矮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畜,不过,希福特有一位朋友,一位邻居,这位名叫帕叟的邻居是头驴子。虽然他们彼此互称朋友,不过从具体事例看,你会觉得帕叟不像是希福特的朋友,更像是他的仆人。所有的体力活都由他一个包揽。他们一起去河边,希福特给大皮囊里灌满河水,而负责把皮囊运回家的,却是帕叟。他们需要买东西的时候,驮着空背篓去河流下游的镇上,然后再把沉甸甸的背篓运回家的,还是帕叟。帕叟带回去的美味佳肴,统统都被希福特吃个精光。希福特会说,“你知道的,帕叟,我不能像你那样吃青草和杂草,所以我得吃点别的东西补偿补偿,这一点绝对公平公正。”而帕叟也总是说,“当然啦,希福特,我当然明白这一点。”帕叟从不抱怨,因为他知道希福特远比自己聪明得多,能和希福特交朋友,他已经感恩戴德了。偶然,帕叟想要为什么事情据理力争,这时候,希福特总是会说,“好啦,帕叟,我比你更懂得该干什么。你知道,帕叟,你自己并不聪明。”于是帕叟只好说,“是的,希福特。你说得对。我不聪明。”说完,他会长叹一声,继续对希福特言听计从。
年初的一个早晨,两个朋友外出,沿着大锅潭边散步。大锅潭是一个很大的水潭,位于纳尼亚西部边境。巨大的瀑布雷鸣般倾泻而下,连绵不断,纳尼亚河则从水潭的另一边奔腾而出。瀑布不断倾入,水潭里的水始终在跳跃,冒泡,不断翻腾打滚,仿佛锅里沸腾的开水,这当然也是大锅潭得名的原因了。早春时节,纳尼亚上方西部荒原的群山积雪融化,融雪汇成的河流使瀑布丰满膨胀,生气勃勃。两个朋友正看着大锅潭,希福特突然用棕黑色毛茸茸的手指了指水潭,说:
“看!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呀?”帕叟问道。
“那个随着瀑布飘落的黄色的东西。瞧!又出现了,那东西正在水上漂着呢。我们一定得去看看那是什么。”
“我们一定得去吗?”帕叟问道。
“当然我们得去了,”希福特说道。“这也许是件有用的东西。棒小子,跳进水潭把它捞出来。这样我们就能看个仔细。”
“跳进水潭?”帕叟一边说,一边抽搐着两只长耳朵。
“如果你不跳进去,我们怎么把那东西弄到手呢?”那只猿猴说。
“可是——可是,”帕叟说,“你去会不会更好些?因为,你瞧,是你想要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我可不大想知道。再说,你瞧,你有一双手。干起抓东西这样的活儿,你应该和人类或者小矮人他们一样得心应手。而我却只生了驴蹄子。”
“说实在的,帕叟,”希福特说,“我觉得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没料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真的。”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驴子看到希福特有点恼怒,声音立刻变得谦卑起来。“我的意思不过是——”
“你的意思不过是想要让我跳进水里,”猿猴说。“好像你根本就不知道猿猴的胸腔都比较脆弱,很容易受凉感冒!好吧,我下去吧。其实站在这寒风里,我已经感到够冷了。不过,我会下去的,也许我会淹死。那时候你会伤心难过的。”说这话的时候,希福特的声音无比凄凉,好像他马上就要痛哭流涕了。
“不要,不要,请你不要下去,”帕叟一边发出驴子的嘟嘟声,一边说。“我从来没有这种意思,希福特,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有多笨,你知道我是一根筋,不可能同时考虑两件事情。我忘记了你长着脆弱的胸腔。当然了,我会跳下水潭的。你千万不要有跳水的念头。请答应我,希福特,你不要跳水。”
于是,希福特答应了帕叟的请求,而帕叟则迈开四蹄,“嘚嘚嘚”沿着水潭的石头边缘走动,寻找可以下水的地方。撇开天寒地冻且不说,进入那颤巍巍冒着泡沫的潭水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在下定决心跳进潭水之前,帕叟站在那里不由得浑身发抖。帕叟颤抖了足有一分钟,这时候希福特在他的背后大声说道:“也许还是我下去更好。”听到这话,帕叟连忙说道:“不,不。你答应过我的。我现在就下去,”说着,他跳进了水潭。
一大堆泡沫遮住了帕叟的脸庞,潭水灌满了他的嘴巴,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整个身体不由得向下沉去,等他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潭水的另一侧。漩涡冲击着他,带动着他不停地转圈圈,越转越快,最后把他冲到了瀑布的正下方,飞流直下的瀑布将他压入水底,越压越深,他觉得如果再不浮出水面,自己肯定就窒息了。等他浮出水面,终于靠近自己的猎物时,那玩意儿竟从他身边漂走,漂到了瀑布的正下方,然后被瀑布压入了水底。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那玩意儿离帕叟更远了。最后,帕叟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他的四肢也冻得失去了知觉,不过,他终于成功地用牙齿咬住了那玩意儿。他浮出水面,把那玩意儿用前蹄缠着放到自己前面,那玩意儿很大,像火炉前的地毯,沉甸甸,冷冰冰,黏糊糊的。
他把那玩意儿丢到希福特面前,气喘吁吁,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发抖。不过,那猿猴根本不看他一眼,也不问他感觉如何。他专心致志地绕着那东西打转转呢,他把它摊开,拍打拍打它,又闻了闻它的味道。此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邪恶的光芒。
“这是一张狮子皮。”
“咦——嗷——嗷——哦,是吗?”帕叟气喘吁吁地说。
“现在,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希福特苦思冥想,自言自语说。
“我想知道是谁杀死了这只可怜的狮子,”帕叟接着他的话说道。“我们应该埋葬它,为它举行葬礼。”
“哦,这不是一只会说话的狮子,”希福特说道。“你不用自寻烦恼。在西部荒原上,在大瀑布之上,根本就没有会说话的动物。这张兽皮属于一只不会说话的野狮子。”
顺便说一句,希福特说得没错。一个月之前,在西部荒原的某个地方,一位猎人杀死了这只狮子,还剥掉了它的兽皮。不过,这件事与本故事毫不相干。
“尽管如此,希福特,”帕叟说,“就算这张兽皮属于一只不会说话的野狮子,难道我们不应该给它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我的意思是,难道所有的狮子——不值得我们敬畏吗?我们不能因为它的身份而轻视它。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的头脑里又有什么新念头啦,帕叟,”希福特说。“你难道不知道,思考根本就不是你的强项。我们要用这张兽皮给你缝制一件漂亮暖和的冬季外套。”
“哦,我觉得我不喜欢这个主意,”驴子说。“那看上去——我的意思是说,其他动物会认为——也就是说,我会感到不——”
“你在说什么?”希福特一边说,一边像所有猿猴那样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
“我觉得,如果像我这样的驴子披上狮子皮四处招摇,这是对伟大的狮王阿斯兰本人的不恭,”帕叟说道。
“好了,请不要再争吵啦,”希福特说。“像你这样的驴子,对这种事情又能懂多少?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不擅长思考吗,帕叟,所以你干吗不让我替你思考?你为什么不像我对你那样对我?我就不觉得自己能干好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干有些事情比我在行。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跳进水潭,我就料到你会干得比我好。如果遇到我能做而你不能做的事情,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难道永远都不允许我做任何事情吗?我们要公平公正,依次轮流才是。”
“哦,好吧,如果你这么说,当然可以啦,”帕叟说道。
“我告诉你怎么做,”希福特说。“你最好沿着小河一路小跑去池坪福德镇,看看那里有没有橘子和香蕉。”
“可是,我已经很累了,希福特,”帕叟恳求说。
“没错,不过你又冷又湿,”猿猴说。“你得暖和暖和。一路小跑正好可以对症下药。再说,今天正巧是池坪福德镇的集市日。”于是,自然而然,帕叟说自己愿意前往。
刚刚打发走帕叟,希福特就蹒跚着向前挪动,他一会儿两只爪子着地,一会儿四只爪子着地,一直走到自己的那棵树旁。他摇晃着身子向上攀爬,龇着大牙,嘴里喋喋不休地在树枝间穿行,最后钻进树杈间的小屋子。他在屋子里找到了针线和一把大剪刀;这是一只聪明的猿猴,他跟着小矮人学过缝纫。只见他把一个线球塞进嘴巴,两颊顿时鼓起来,像含着一大口咖啡似的。他用双唇咬住针,左爪握着剪刀,爬下树来,蹒跚着向狮皮走了过去,然后坐下来开始干活。
他一眼看出,如果要给帕叟做外套,这张狮皮的身体部分太长,而脖子部分又太短。于是,他从狮皮的身体部分剪下一大块,给驴子的长脖子缝了一个长领子,接着又把狮头部分剪下来,在肩膀和脑袋之间缝上长领子。然后,他又把狮皮的两边都用粗线缝上,这样,帕叟的胸部和腹部就被完全包住了。每当有鸟儿从头顶上飞过,希福特就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忧心忡忡地抬头张望。他不希望任何动物看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他看到的鸟儿都不是会说话的能言鸟,所以被它们看见根本没关系。
傍晚时分,帕叟回来了。他不是一路小跑,而是迈着沉重缓慢的脚步走了过来,驴子们的步态都是这样。
“根本就没有任何橘子,”他说,“也没有任何香蕉。我筋疲力尽了。”说着,他躺了下去。
“过来,试试你这件美丽的狮皮外套吧,”希福特说。
“哦,什么讨厌的旧狮皮,”帕叟说道。“我明天早上再试穿吧。今晚我太累了。”
“你真是冷酷无情,帕叟,”希福特说。“如果你自己累了,那你觉得我会怎么样?整整一天,当你精神焕发地在山谷间散步消遣的时候,我却在拼命干活为你缝制外套。我的爪子已经累得连剪刀都握不住了。而你却连一声谢谢也不肯说——你甚至连看都不看这件外套——你根本就不在乎——你——”
“我亲爱的希福特,”帕叟一边说,一边立刻站起身来,“我真的很抱歉。我刚才太讨厌了。我当然喜欢试穿。这外套看上去实在是太华美了。立刻给我穿上试试吧。求你了。”
“好吧,那你就安安静静地站着,”猿猴说道。那张狮皮非常沉重,他几乎举不起来,于是,他拽呀拽,推呀推,累得哼哧哼哧,气喘吁吁,不过最后,他终于把那玩意儿放到了驴子身上。接着,他把狮皮的身体扎在帕叟的身体上,四肢扎在帕叟腿上,尾巴绑在帕叟尾巴上。透过狮子头上张开的嘴巴,可以看见帕叟灰色的鼻子和面孔。凡是见过真正狮子的人,没有一个会上当受骗。不过,如果有谁从来没有见过狮子,如果他不近看细瞧,如果光线不太明亮,如果帕叟不发出驴叫声,也不跺驴蹄,不喧哗,那么,看见披着狮皮的帕叟,人们倒真有可能误以为他是狮子。
“你看上去太棒了,太棒了,”猿猴说。“无论谁现在看见你,都会以为你是阿斯兰,伟大的狮王本人。”
“那太可怕了,”帕叟说道。
“不,一点也不可怕,”希福特说道。“随便你叫大家做什么,大家都会听你的命令行事。”
“可是,我什么也不想叫大家做。”
“想想我们可以得到多少好处啊!”希福特说道。“你难道不知道,你有我给你出谋划策呢。我会替你想出各种明智的命令由你发布。大家都得听从我们的指挥,就连国王也不能例外。我们要让纳尼亚的一切进入正轨。”
“可是,纳尼亚现在不是一切都好端端的吗?”帕叟说。
“什么!”希福特大声喊道。“一切都好端端的?好端端怎么连橘子和香蕉都没有呢?”
“可是,你要知道,”帕叟说道,“没有多少动物——实际上,我觉得除了你自己,没有多少动物想吃这些东西。”
“也没有糖啊,”希福特说道。
“嗯,这倒也是,”驴子说。“要是有更多的糖就好了。”
“那么,就这么定了,”猿猴说。“你来扮演阿斯兰,我来告诉你该说什么。”
“不,不,不,”帕叟说。“不要再提这种可怕的事情了。这样做不好,”希福特。也许我不够聪明,但是我还是深明大义的。如果真正的阿斯兰现身了,我们两个会落个什么下场呀?”
“我想他应该会感到非常满意,”希福特说。“或许这张狮子皮就是他特意送给我们的,这样我们就可以让一切进入正轨了。再说,他从来没有现过身。这次也不会现身的。”
就在这时候,他们的头顶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霹雳,顿时地动山摇。这两只动物也失去平衡,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你瞧!”帕叟刚刚缓过气来,就开口说道。“这是个预兆,是个警告。我就知道我们正在干一件极其邪恶的事情。赶快把这件讨厌的兽皮给我脱掉。”
“不,不,”猿猴灵机一动,马上说。“这是相反的一个预兆。我刚才正打算说,如果真正的阿斯兰打算成全我们的计划,他一定会给我们送来霹雳和地震。这话刚到嘴边,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预兆就显灵了。帕叟,现在你非做不可了。我们之间就不要再争吵了。你要知道,你根本就不懂这些事情。一头驴子怎么能理解预兆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