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夜尽无明·六十一·皇位你坐
- 解语歌:书绝天下,泪断成殇
- 流莹离
- 9754字
- 2025-04-02 15:32:39
解忧忘了是怎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昏沉感,吃力的爬起来,就看到眼前一片汪洋大海,露台搭的太近,一涨早潮就快要淹全了。
旁边没人,只有一件他的衣服盖她身上,她突然就不太痛快了,吃抹干净翻脸不认甩袖走人,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心里骂了他八百遍,算上他祖父和爹,掀开那衣服就丢进了海里。
“一大早,怎么就动怒。”
皇甫衍从灯笼后露了个脑袋,看她这幅气急败坏的样子,解忧怔了下,转头去看后面,说了一连串:“你还在,以为你淹死了,在后面做什么?”
他指着海说:“涨了早潮,涌进来好多玩意,好奇就下来了,这些贝壳颜色好看,我再给你捡点。”
说完,一头下了水,解忧看不到他人了,整片水里只有浪声,她在露台上观望,时间过去很久,他还没出来,她忽然感到一阵惊恐,想起来是不是做过类似的梦,那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她想喊人,却可笑的不知道该喊谁的名字,连梦里都要这么纠结,她慢慢蹲下,想着闭眼平复心绪,又哄自己,过会儿就好了,过会儿就会醒了。
又是很久,她睁开眼睛,什么都没变,把自己大腿掐得青紫也没醒,心想,就这样完了么,她又一个人困在可怕的梦里了,露台后面的路被潮浪冲塌,她回不去,四面都是水,可她不会水。
连做个梦,都这么不踏实。
绝望无助时,皇甫衍从水里冒出头,离她很远,她没看见,等他半身出水,迎着浪回来,她才后知后觉抬头。
皇甫衍手上抓了一堆小贝壳,也没瞧见她的异样,回到露台上,他沿着边坐,把小贝壳分开摆放。
解忧又掐了大腿,确定不是梦之后,她有点暴怒,十分之想地要把他揪过来揍一顿出气,一看他头发湿湿脏脏,半身赤着,卷了一半的裤子跟泄洪一样淌水,一时半会儿不好揪哪儿。
小贝壳们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精致极了,皇甫衍说:“回去我给你串个风铃,放在屋檐下,好看。”
皇甫衍一边洗去壳上污泥,一边摆好,还认真数了数,够不够串,浑然不知,她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他肩上有齿印,不知多深,另一边也有,解忧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咬的,挺对称。
解忧看着他,他二十了,一年又一年看着他长大,从小男孩到一个男人,小时候缠着她,离不开,现在成熟了,她走哪他跟哪,这会儿竟还跟小孩一样数贝壳,幼稚的时候,是真幼稚。
可她竟也幼稚的想,停在这吧。
时间就停在这里吧。
他不是皇帝,她也不做前朝公主,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在海边建一个小屋子,没事的时候,看看日出日落,在滩涂里捡捡小玩意,屋子里再种点花花草草,外面再弄个菜园子,她种过菜,勉强也能种活吧,肯定饿不死的,她还会绣衣服,勉强也能穿,只要不见人就不丢人,就是厨房不太好弄,这活可以交给他,多夸夸他做饭有天赋,他就会给她端上饭菜了……
想到这,她有点饿。
皇甫衍半天不见她说话,抬头去瞧,她眼中失焦,突然又精神,跟饿狼似的盯着他这盘菜,还咽口水,要扑过来一样,他全身噌的发烫,就去捂她眼睛,说:“转过去,别看。”
想起来要穿衣,可他那件衣早泡了海水,他又把手放下,转身去岸边。
勾弋一大早赶来,就看见主子赤着身子把他招呼过去,要他去找两件像样的衣服,勾弋应了应,看了眼露台的红颜祸水,心中万分拒绝,便把这个艰苦的任务给了守了一夜的大将军。
大将军脸色很白,脚步嘘嘘浮浮,随时就要倒下去一样,这几天,一连串的事情,他夜里没怎么合过眼,等他找衣回来,勾弋不免有点同情,见他神色迷离,别是风吹日晒,发烧得了风寒,作为同僚,勾弋友好关切问候了两句。
皇甫衍听说他的大将军神情疲惫,没多想,让其回去休息,拿着衣服回了露台,解忧换完,皇甫衍也把贝壳擦干收入囊中,他身上就一条湿得贴身的裤子,把她带回岸边木台,才更换湿衣。
更衣时,她眼神就没断过,皇甫衍觉得自己底子还行,但也经不住她直勾勾的看,背过了身。
解忧这才堪堪收回目光,很奇怪,蔺之儒在她面前露半身,她只觉清冷禁欲,冥栈容么,她嫉妒,一个大男人还那么白,苏子就不提了,不穿她都会自动给他糊一层衣,而眼前这人,让她十分燥热。
而后,她终于不得已承认,她就是花心好色而不自知。
于是暗暗定心——要戒色。
一想到她竟然想这种糟心事,又嘲讽起了自己,看待别人的感情,她恨不得过去指点一二,看得急死人,轮到自己,何尝不是当局者迷。
解忧说:“为什么不能是荒岛。”
皇甫衍说:“什么?”
他系紧了衣服,回过身来,隐约听见什么荒岛,没听清楚全部。
解忧说:“我先回去了。”
皇甫衍要和她一起回,不仅仅是回静安园饯别,也是一起回金陵,回金陵倒没什么,去静安园有点麻烦,皇甫衍戴了面具,当个小厮跟在她身边。
当然,他这么大个人跟着,没人眼瞎,冥栈容一言难尽,只顾喝茶,徐银楹没近距离认识过大晋皇帝,只远远在宴上瞧过,没认出来。
苏子围着皇甫衍转圈,还拎他衣服揪了揪,要是沙苑在,一定拉他一把,让他别这样作死,可惜沙苑不在,苏子尽情的跳脱,说:“兄弟,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苏子知道这是她那小情人,但面具下什么模样,没见过,就是觉得眼熟。
苏子觉得解忧忒不地道,和世子婚约刚解,就带小情人登堂入室,一点面子都不给,这小情人在世子面前,不仅镇定自若挺胸直腰,还趾高气扬,脖颈上还有红印子,那印子明显,就跟贴脑门上告诉大家‘我是她男人’一样。
苏子想,面具下,相当于带了层厚脸皮,胆子就莫名翻倍,他很佩服,又看世子,话也不说,一个劲的喝茶,肚子都快涨了,苏子越看越觉可怜得紧,忽来兴致,要去摘其面具,皇甫衍自然而然躲去解忧身后,装的比世子还可怜。
被解忧一瞪,苏子很痛心,这小情人比他还会装,说:“老大,你别告诉我,一夜功夫,你给我找了个小干爹。”
皇甫衍:“……”
虽不知这是什么辈分和关系,皇甫衍看苏子不顺的目光忽然就顺畅了一点。
郡主找了一夜没找到文从书在哪,心力交瘁,这会儿看着皇甫衍竟然登门,脸色不是很好,忽然就说要摆宴饯别,让解忧留到下午再走。
解忧当即拒绝:“不必了。”
她怕郡主在宴席里下毒,当场毒死他,又或摔杯为信,埋伏了人。
郡主见她相护,心情沉重,只要她跟皇帝在一块,就不可能劝得她反,枭鹰羽处心积虑也没拆散,好不容易有点动摇,皇帝一来,全是白费功夫。
趁着人还在收拾东西,冥栈清约她去了书楼,皇甫衍跟到书楼外,不让进。
冥栈清说:“帝相和,你读懂了?”
解忧来龙海,最大的收获是这座书楼,她读了闻侯列传,读了帝相和,读了林晓武,读完了,她才知道,她娘为了这个梦,才是真正的不容易。
林晓武,冰儛玥。
这个女子内心强大,坚强隐忍,又聪慧无双,在乱世荆棘里为女子劈开了道路,她一句“以武夺天下,以法守天下”,让东明帝给了她共治之权。
她是冰儛玥,她完善律法,东海大半律法和著名案子她都参与改善,她废除所有阻碍女子正常生活的习俗,又规定女子不可买卖,不可典当,给无数女子创造自由的环境,不费余力地教导女子谋生手段,提出为女子分配财产,鼓励天下父母为女子备丰厚嫁妆,鼓励女子认字习书从政,提倡女子自由婚配,不可强嫁强娶。她也知人善任,在她的共治之下,女子从政为官着数百。
她是林晓武,她写过很多被人传颂的书,帝相和,春录上下,千秋录……是东明帝御用的神秘谋师。
她也是小五,是军营里后勤处烧柴煮饭的伙夫,也是大将军手下的御用参谋,她训练精兵,打造精锐,教习战术,她也结交众多好友,有颗强大的脑洞,让人造出弩箭弩车袖箭,她还用火药放出了第一支五颜六色的烟花,绽放的刹那,就像她绚烂的人生。
可惜的是,这样一个有勇有谋的女子,世人对她最大的遗憾,竟是她在生命的最后那年没有生出儿子。
若是儿子,就能延续东海的命。
若是儿子,东明帝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就不会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儿子……
可解忧不是儿子。
那一声呱呱坠地,听说是个女娃娃,很多人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猛虎似的三叔甚至提议过,要不要把知情人全杀了,把那小女婴伪装成儿子养,他就不信了,这么多能人辅佐,还养不成女娃为帝。
《帝相和》刚出时,非常轰动,文人争相抢着,渐渐地,不同的解说越来越多,尤其在东明帝垂垂老矣,却只有一个女儿时,有人发现了书中端倪,林晓武用诡异的手法,模糊了书中人的性别。
帝相和,是一本女帝传。
武帝,是女子。
万相,也是女子。
这个说法迅速的流传,当时就有热议传言说,东明帝要让自己的女儿坐那皇位,但这传言在皇甫家掌权后,不消而散,不了了之,皇甫劦不喜欢这种说法,忽就厌恶这本书,大范围的烧毁,列为乌流惑众的禁书。
一直以来,解忧以为三叔对皇位有执着,一个差点就和皇位触手可及的前朝诸侯王,还能活到现在,怎么可能慈祥养老,冥栈容也一直这么认为,娶了她就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然后做个傀儡皇帝,可她弄错了,那养老的三叔,从没想过要冥栈容做皇帝,他心中的人选,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枭鹰羽想做什么,解忧不知道,可三叔想做什么,是那么显然易见,他伙同枭鹰羽弄死了皇甫劦,以为是结束,却不想才是开始,她的三叔没法操控全部,也会失控,那小皇帝成了她的变故,她成年了,也终于从奴桑回来了。
他苟延残喘到现在,就好像暮年无力的明皇,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也这样遗憾么,遗憾你为什么不是男子?”冥栈清说:“既然都到了这儿,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一步。”
解忧说:“走不了。”
冥栈清说:“不试试,又怎知。”
解忧说:“东海已亡。”
冥栈清冷笑了下,说:“东海是亡了,可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懂我。”
解忧说:“我懂。”
冥栈清是儛后教的,儛后生于乱世,知道男子苦,女子更苦,冥栈清也受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做过公主,受过万人敬仰,她也做过郡主,拘在后宅四方之地,可她更喜欢当将军,她喝过酒,骑过马,摔过跤,也杀过人,当利刃握在手里,她才觉得自己是天和地。
皇甫劦不喜儛后参政,也怕小公主真的成皇帝,那女帝的传言会变成真的,他清退了女官,出了好几本女德女训的书,又在各种书抹去女子的痕迹,他一点都不想让小公主接触那些书籍,怕小公主知道的太多,懂的太多,他总是莫名的害怕,害怕这江山又回到姓冥的手中,那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个笑话。
听闻小公主养的很废时,冥栈清可笑的想,哪有什么自古以来,明明才过去这么些年,女子便被处处限制。
冥栈清废娼妓,建望娥楼,训女兵,她的所求也很简单,她要成千上万的女子,都可以看见高山流水,明月长峡,不必居于四方之地。
她要的不是复朝,而是建立一个新的朝代,不同于以往的朝代。封侯拜相,列土封疆,流芳百世,在此之中,她冥栈清也要荡气回肠占一席之地。
同为女子,解忧怎会不懂,说:“即便没有我,你也可以去做。”
“看来,你还是不懂,没有你,也就没有我。”冥栈清说:“如果是因为皇甫衍,因为这个男人,让你放弃本该是你的东西,我真想杀了他。”
解忧回头看了眼书楼外,猜测着郡主是否真要不顾一切动手。
冥栈清说:“你这么在乎?”
解忧说:“他不能死在龙海。”
冥栈清说:“你想他怎么死?”
解忧不说话。
冥栈清看得出来:“你舍不得。”
解忧说:“别忘了,金陵还有个小太子,还有一帮文臣武将,杀了一个皇帝,也只是换了另一个,你们已经试过一次了,何必再来第二次。”
冥栈清说:“你留下来,金陵的皇帝是谁就不重要了。”
冥栈清忽然单膝跪下,她手上递出一把剑:“这把刀剑,是儛后曾送与我的生辰礼,她教我,想做什么那便去做,利刃在手,没什么不可以,公主,”冥栈清抬起头,忠诚表态说:“皇位,你坐,我便为你驱策,做你手底下,最锋利的刀!”
解忧摸着那把剑,试图感受她娘摸过的温度,可是太久了,冷冰冰的。解忧说:“抱歉,皇位,我没兴趣,抱歉,也没兴趣陪你们玩。”
冥栈清说:“公主!”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解忧说:“你有一个好祖父,他让人教你武功,教你从政,他什么都给,也什么都为你算好了,可我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是一个人,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就把我拉出来,不需要我,就从来不管我死活,好事不分我一点,上赶着送命的事就要我做,这么多年,没有人教过我大道理,我做什么都是半吊子,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好像觉得,我就应该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觉得我天生就该懂那些道理,觉得我一定跟父皇母后那样聪明绝顶,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普普通通的人,会疼会哭,不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
解忧说:“郡主,你又懂我吗?”
解忧知道,冥栈清带她去临海别院,又巡视海师,还借出海鹰号给她过生辰,是在告诉她,龙海有实力未必会输,等稳住脚跟,再杀上金陵也不是不能。
她的三叔也是这意思,他本就是靠造反起的家,从渔村小伙一路干到诸侯王,如今几十岁人,临了了,再造一次又如何,有头有尾的,才叫圆满。
可是,这是她的三叔一厢情愿,她的三叔不甘心,她老爹明明只让他回龙海,平安养老,若可以,就让她也去龙海,跟着小世子有个去处,而不是让他干这样危险致命的事,她老爹嘱咐了很多,可将来的事,死人没法件件都算到。
从书楼出来,解忧深深地吸了口气,龙海的天特别蓝,空气也好闻,可是她没法待在这里,她正要拉着皇甫衍离开,却没拉动,顺着他的目光,解忧看到了不远处廊下的三叔。
解忧心一沉,他们已经弄死他爹了,得了个因病早逝,又逼得他娘自缢求全,现在轮到了儿子,三叔活的久,对他来说,见过的君王多了去,死一个皇帝也如家常便饭,何况,这小皇帝还是小厮模样,纯纯送上门来。
皇甫衍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他不相信龙海王会这么直接布下罗网取他性命,这决定一点不英明,毕竟,死一个皇帝,还会再有,皇甫家有子嗣,人还没死绝,龙海若是在这个时候造反,捞不到丝毫好处,反而冠上逆贼之名,天下各处兵马就会先拿龙海开刀,镇压完逆贼,各路兵马才有那么点机会向金陵发难。
到时,才叫天下大乱。
皇帝很重要,但皇帝没了,不代表晋国就没了,皇甫衍自己也经历过,非常清楚造反流程,不是靠杀皇帝就行,龙海王没昏了头,就不会干这事,除非,他想鱼死网破。
解忧见他神情自若,也不知他哪儿的自信,拉了两次才动,郡主也出来了,解忧正想着怎么出去,却看到前头的王妃被侍女扶着,强撑住站在那。
三叔见到妻子居然来了,神色很快就变,忽既变得和蔼可亲,过去扶住王妃,说:“公主要走了,怎么也不道个别,还得我们老夫老妻亲自来。”
解忧说:“这一别,也许难再见了。三叔,您保重。”
龙海王有些许的失望,再看着她时,仿若在看她的父皇,他们的兄弟之情,很深很深。大哥让他回龙海前,也是这么说的,他说:“老三,这一别,就是永别了,别挂念老子,你还有一双孙儿,给老子活的硬朗一点。”
从静安园出来,解忧仿若历经千辛万苦,吓了一身冷汗,皇甫衍却不觉有什么,只是第一次见传闻中的龙海王,看久了一点,果有久征沙场的威严和杀气,不怪能带出桀骜不驯的孙女,就是那孙子怂得不太行,见他都是秒跪。
牵着她的手,摸到一手的汗,皇甫衍说:“你怎么了?”
解忧心说,还能怎么了,当然是怕人筹谋着把你杀了,好让我上位,不让来,还非跟来。要不是王妃出现,那周围藏着的弓箭手估计都要现身。
秒跪的孙子不知家里人胆子大到敢杀皇帝,在府门前替她打点了不少行李,冥栈容出手阔绰,送了她几套价值不菲的玉瓷,怎么着也能换点钱,他说的那一百万,可不是明晃晃的银子,也不是一次性给,他算过了,每个月送她一套玉件,差不多等她长命百岁,应该也就够一百万了,保证不会让她饿死。
这边收拾好了,大将军却病了,刚回驿站就倒了下去,迷迷糊糊醒了,便叫侍卫去静安园门口等接,他自己去医堂要了一剂猛药,蔺之儒让他发一身汗,又强调让他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
药剂确实很猛,他手脚发软,吐得半天没起来床,沙苑只好叫人去静安园传个话,大将军病了,一时半会过不去。
苏子唠叨:“怎么就病了呢?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这时候。”
徐大小姐瞪了他一眼,好似人家装病似的,便拽马去了医堂。
解忧不太敢待静安园,便让队伍去城门口候着,等大将军休息片刻钟,估计就能启程了,苏子看着眼前二位,不敢插足,自觉跟上前面队伍去了。
皇甫衍摘了面具,在城中逛了逛,不记得上一次和她这样自由自在游街是何时了,他总是忙,不是在追她的路上,就是在宫里和人斗,不像她闲得很。
解忧说:“你的大将军病了,也不去看两眼,一点关怀都没有。”
皇甫衍说:“是你把他累病的。”
解忧说:“睁眼说瞎话。”
准确来说,是被两人玩的,一个连续两夜逼人家审案,一个逼人家连夜糊灯笼,又让人守夜,不累死才怪。
路过卖桃子的摊贩,解忧驻足,她也怕把人家逼死,买点水果慰问下吧,皇甫衍以为她想吃桃子,就去捞了几个,要付账,他的钱都是大块银子,摊主正犹豫怎么找,他说:“不用找了。”
摊主连忙说:“大善人。”
还特意给他多塞几个,塞完就收摊回家,惹得旁边数位摊贩羡慕,纷纷缠上大善人,大善人被一堆人挤着,解忧默默去了一边,想装不认识他,但他偏不,就要拉着她一起,有人眼尖,说:“这个水果好吃,给夫人买点吧。”
“吃我这个,我这个好。”
“别听他们的,我的最好!”
“我的果子好!”
“我的……”
“……”
前面挤来挤去。
勾弋在后面,差点就想喊救驾。
皇甫衍被吵的烦,又对夫人二字很受用,吼了一句:“排队。”
摊贩果然安安静静排好,他一个个过去买果子,怕他不容易,太多不好拿,一摊贩直接把推车也卖他了,还好这街不长,没传播出去,最后,他得到了三车果子,说:“想吃哪个?”
解忧说:“钱多,烧得慌。”
皇甫衍剥了个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还行不酸,便递给她,解忧接过来但没吃,这时,上次卖包子的大娘也来买水果,整条街都没了,就她面前有三车,大娘转了转,认出了她:“姑娘,这个好,比上次那个阔绰,还俊。”
解忧:“……”
皇甫衍说:“上次,谁?”
大娘喋喋不休,把那两铜子都要计较的小白脸贬得一无是处,又把当下的皇甫衍夸得天花乱坠,皇甫衍送了大娘一兜果子,大娘笑脸盈盈的走了。
大娘说了半天,皇甫衍其实也不知小白脸是谁,说:“她说的谁?”
解忧说:“你的大将军。”
皇甫衍深深思考了一下,说:“大将军的俸禄挺多的,没必要这么抠搜,等他娶了徐家女,再给他兼职个官,给他涨涨,有了家室就不一样了,大将军这么节省,皇帝也很没面子的。”
三车果子太多,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勾弋叫了三人去推。
两人三车太显眼,陆陆续续又有人认出了解忧,她和苏子闫可帆都逛过街,思迁巷榜二榜三挺有名的,这会儿,她身边又换了个美少男,姑娘们简直要疯狂尖叫,倒不是被这少男美的,姑娘们是羡慕她,一天换一个简直不重样。
等到人一多,终于有人认出她真实身份,解忧头一回招摇过市,就是名声不太好听,说什么三男宠,现在又得新人。
皇甫衍加快脚步,想早点穿过人群,忽然,前面蹦出一个人挡路,解忧以为是什么刺客,但看去,却只是一个头发斑白衣衫褴褛的老者。
老者看的是解忧,皇甫衍在她跟前,老者有点怕他,又很局促不安。
解忧说:“老人家,你要买果子?”
老者说:“不……不是……”
解忧拿了两个果子给他。
老者说:“……谢谢。”
解忧说:“不客气。”
“不……不是果子……”老人家说话很难,似乎久不说话了:“公……公主,……谢谢。”老人家怕她没听到,又重复说:“……谢谢。”
老人家说完了,又步履蹒跚慢慢离去,奇怪得很,皇甫衍说:“你认识?”
解忧说:“没见过。”
这时,旁边有人说,王吉犯过几桩案子,那老者是其中一人的父亲,他闹蓬莱观,关进牢里数月,昨日才放出来。
老人家不知这位公主的谣言蜚语,只知她大闹监军府,让案子重见天日,也让他儿子昭雪沉冤,听说她今天要离开,老人家一直坐在城门路等着。
解释得太详细,解忧多看了眼这位路人,被盯得发麻,路人拔腿就跑。
解忧扔了橘子就追,皇甫衍也没拽住,直到无人小巷子才停下。
解忧说:“上次,是你吧。”
路人说:“公主,我没犯事。”
解忧说:“没做亏心事,干什么躲躲藏藏,这么怕我,你心虚什么,不自己出来,却让个小孩子传话。”
皇甫衍在前面,路人无处可逃。
路人说:“我……真没犯事。”
解忧说:“你是不是在等我?”
路人看了眼挺有钱的皇甫衍,犹豫怎么说,解忧让他但说无妨,路人把身上的包裹拿下,解忧接过一看,里面有王逊搞钱的各种门路,但一条条的线又没法当直接证据,还得派人查才能落实。
解忧闹了监军府,路人告诉了她其中一个藏尸地点,是在探探她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等大将军监斩王吉,路人才知找她找对了,想把这些东西交她,但她太忙不露面,听说她要离开回金陵,路人更怕没机会了,只能在城门路口堵。
路人是守蓬莱观的府卫之一,王吉在道观里做什么,他不知道,即便知道也只能当不知道,每次有人来观里闹事,这些府卫就得善后,方才那父亲就遭过府卫的毒打,路人心里愧疚。
解忧说:“这么说,你也是为虎作伥的帮凶,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管。”
路人说:“天下有太多不公之事,若是每一件都插手,管得过来么。公主是王公贵族,无论做了什么,拍拍手可以一走了之,背后也有人为公主撑腰,不是每个人都像公主一样,我们这些小人活着,已经不易了,超出了小人力所能及的事,小人就是做不到,也不敢做,小人不是帮凶,也不是为虎作伥,如果公主真的喜欢多管闲事,那就请公主保持这份心。”
从小巷出来,解忧顺手就把包裹递去皇帝,说:“也算有点用,你去查查。”
皇甫衍迟疑看她:“?”
解忧这才反应过来旁边不是大将军,那几天查得习惯了,皇帝是个甩手掌柜,哪可能亲自查,他只会听最后的结果和上报,中间过程,他如何会管。
解忧忽然就气:“你什么表情。”
皇甫衍不好说:“你把我当谁了?”
解忧说:“离了龙海,闫可帆就不是监察使,他管不了这么远,我不给你,难道要我往天上撒?”
有点道理,皇甫衍接过来,没要那包裹,把里面十多张信纸看了遍,收好,然后说:“这些路子很隐蔽,只亲近人才知晓,一个小小府卫,知道太多了。”
解忧也知道,说:“人家不想露面,何必为难。”
“人家就挺聪明,”皇甫衍慢慢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王逊,是一伙的。”
解忧不是没想过,龙海的监军使本就是皇帝亲自任命,又和高家有点沾亲带故,监军使的儿子杀了人偿了命,皇帝听听结果不会多管,但要是敢动监军使本人,就要过皇帝这一关了。
在皇帝眼中,监军使只是酌情包庇了下儿子,顺带私下敛财,没犯什么天大的错,当官的谁不敛财,皇甫衍反正没见过胸有大志清贫如洗的高官,他也只需要能为他用的官。
解忧说:“皇帝手底下都是这种人,难怪千疮百孔,别说是我惑主,锅沉。”
到了城门口,皇甫衍又戴面具,那三车果子也到了,给侍卫分了点,还是分不完,又不能带上路,愁得很。
苏子吃着鲜果说:“有钱啊,老大。”
解忧说:“他请的。”
苏子瞧着皇甫衍,心说,有钱啊,兄弟,他不想努力了,想吃软饭的心往上一蹦,面上说:“小干爹,我们这一大家子以后就靠你养了。”
皇甫衍说:“干爹就干爹,你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
苏子不好明说,在温泉池子里,已经认过世子当干爹,再来一个的话,只能委屈当小了。
皇甫衍说:“你为什么叫她干娘?”
苏子说:“她天煞孤星,生克六亲,我当她干儿子,破一破命。”
苏子没觉叫娘有何委屈,准确按辈分来说,叫小姨娘和干娘,都是一样的。
片刻后,大将军和徐大小姐赶了过来,大将军见了礼,解忧瞧他脸白唇白,还是虚得很,队伍里只一辆马车,她叫十一再去给大将军备一辆。
闫可帆说:“公主有心,不用。”
解忧说:“我不是给你备的,你这样子,银楹肯定不忍心,要照顾你,骑着马风吹日晒,对她皮肤不好。”
徐大小姐:“……”
闫可帆噎住说:“只怕差费不够。”
来的时候,说少了差费她补,也没补,闫可帆自己贴的钱。
解忧说:“他有钱,找他要。”
闫可帆咳嗽:“……”
看向她指着的皇甫衍,闫可帆咳嗽又加重十分,几欲咳血,皇甫衍看大将军病这么重,生出点不忍心,把钱袋扔给十一,后者就去备车辆了。
闫可帆说:“多谢……这位公子。”
三车果子实在不好跟着走,解忧挑了两个大的给闫可帆,其他的给了城门守卫,让他们自己分下去,天热了解解渴,守卫首领也知眼前的是大将军和公主,让手底下人连连道谢。
分完果子回来,皇甫衍看着闫可帆手里那两大的,等解忧一靠近,他就说:“看不出来,你挺关心我的大将军。”
解忧说:“他病了,得补一补。”
皇甫衍说:“我也想病。”
解忧心说,你是真有病。
队伍里有了两辆车,大将军大小姐占了后头那辆,解忧独占一辆,把皇甫衍挡在外面,说:“我要睡觉,你去骑马。”
苏子说:“我呢?”
解忧说:“哪凉快哪待着。”
皇甫衍不想骑马,也怕打扰她休息,让十一再去备一辆,十一深深吸气,还是去照做了。
苏子说:“这小孩真听你话,有钱好使。”等车来了,苏子厚着脸皮:“……兄弟,我看你身边挺凉快的。”
苏子和皇甫衍挤在了一个车里,苏子本来想来一套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但待在一个空间里,对面人莫名冷得很,周围都是冷空气,别说,还真凉快。